第34章
事实证明,第二天晚上她依然注定失落。
回家途中江鹭的心情便已低沉,等送她到楼下,准备分开的时候,宋魁更是只字未提送花的事。昨天关于此的对话好像投入湖中便沉隐的石子,没有泛起丝毫涟漪、惊出响动,以他那毫无知觉般的木讷,似乎也已经将这茬彻底抛之于脑后了。
消沉和低落固结成了芥蒂,可她旋即又陷入自我怀疑,为这样一桩小事耿耿于怀,是否显得自己太计较?她又该怎么提起,才不至于矫情或苛责?
她又不是没有暗示过。迂回婉转的也好,试探着的也好,甚至都明显到那个地步了,以他的体悟力,她不相信他不能理解。或许他是未当回事,更或许是根本不能察觉这其中的意义。念及他平时对她言语的重视,这样的遗漏更不似有意忽视。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在他那条理分明的实用主义世界里,送花应当是被无情地被打入了全无价值的冗余仪式。
倘若是这个缘故,那她再有任何情绪也是白搭,跟一个骨子里就没有浪漫血液的人,为此置气也改变不了什么。
只好暂时把这标记为“缺点”,和他的倔脾气、不解风情等等小毛病,被默默记录在她的小本本上。
江鹭有时会纳闷,以一个法学高材生的智商、情商与心思缜密程度来说,揣摩出她这点小心思应当不在话下。但他有时候仿佛能洞察一切,有时候又会忽然像哑火的炮仗,幼稚的孩童,变得笨笨憨憨的,迟钝到不行。
大概是这个绰号起得不好,嘴上叫他笨熊,谁能想到真的成了只笨熊。
“那我回去了。”她今天说话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宋魁拍拍她脑袋:“最近累坏了吧,早点睡。”
江鹭很想告诉他累才不是主要原因,但最终也没开口。
两人今天分开的早,宋魁送她回来这会儿才晚上八点多,街坊邻居还有进进出出的。江鹭跟他道了晚安,转身刚要进楼,迎面碰上正要出门去遛弯的楼上肖阿姨。
便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诶,鹭鹭回来了啊。”肖阿姨热情地跟她问候,打眼看到站在她背后,穿一身黑跟个保镖似的宋魁,尤其是瞟见他脸上的疤,脚步便发了黏,眼神也有点警惕,仿佛以为江鹭是在和社会人员谈恋爱,不肯相信似的,小声问:“这是……”
如果是两天前,江鹭可能会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准男朋友。但今天,心里本来憋着一股子怨气,没地儿抒发,就想任性气气他。
于是答:“嗯……朋友。”
宋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个事,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些振聋发聩,震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他还在戒烟期,理论上来说正是接受严格考核的时候,现在这架势是什么情况?不会是因为他这些天哪儿没做好、没做对,又准备把他划入淘汰队列了吧?宋魁都怕了,胸膛跟被铅锤撞了一下似的又闷又紧,想喊住她问,但她已经招招手,上楼去了。
晚上洗完澡躺在床上,江鹭的思绪还缠连在那束不曾出现的“花”上。
宋魁以前分析她的性格,说她是个情感过分细腻、敏感,常常受到外界影响,也太容易被周遭的人与事物牵动情绪的人。现在回想,这番剖析确实贴切。张蕊收到花这件事,可能在别人眼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羡慕一下就过去了。可于她而言却是一点点转入猜忌内耗的深巷和迷宫,愈陷愈深。
现在跳出其中、俯视自己,她才深觉过分细腻也是她的缺点。不该拿旁人为尺度去要求他,更不该仅仅因为缺少了浪漫这一项就对他其他方面的付出和投入视而不见。
仅是金钱角度而言,粗略一算,第一次见面的那顿饭就花了大概五六百,送她的羽绒服将近两千,买了好几回甜品,之后无论见面、吃饭、饮料、还是看电影,他从来不让她付一分钱,平均下来一天都得一两百,还不算买些零零碎碎小玩意儿的花销。这才多长时间,他或许已经开销近万了。
江鹭吓了一跳,这样的花销,没理由指责他的。再要求他送花,更是尤其显得过分。
她忽而又从怨念变成内疚,刚好宋魁微信也来了。
「刚才怎么了,生我气了?」
他应该刚刚到家,大抵因为她那句气话又在自我怀疑。
江鹭觉得自己有时真是挺不可理喻的,忙打字给他解释:「没有啦,我最近累晕了,刚才脑袋短路嘴瓢,不是那样想的,你别误会。」
宋魁却并没有被这种单薄的解释安抚到,回她:「那不短路的话,准备怎么说?」
江鹭瘪瘪嘴,不找他茬就罢了,还给她挖坑,她才不跳呢:「你猜,猜对了就告诉你。」
「男朋友。」
哼,想得美,「不对。」
他回复个悲伤黄豆表情。
「权责对等,要想行使权利,不得先负责任吗?」
「明白。」
又是那个圆头圆脑的小警察敬礼。
江鹭也不知道他是真明白还是装明白,反正关于送花的话题就此翻篇了。
她发现自己对仪式感的执念在慢慢放下,他如果肯费心为她准备,那她当然会很开心,但如果他确实天生如此,是个不懂浪漫的笨拙男人,她也不会苛责什么。行动派总好过言过其实,他务实、踏实,一直这样细心体贴地对她好,或许才是真正扎根于地的浪漫。
兴许哪天他再问一次,她也就答应了。自然而然、细水长流,没那么轰轰烈烈的感情,自也有它的好。成年人了,该务实求真一点,对于那种宏大浪漫的表白场面,还是停留在学生时代和小说里吧。
周末再和宋魁出去吃饭娱乐,江鹭都主动付饮料钱和其他零碎开销。
宋魁还以为她要和他划清界限呢,自然不肯。
她坚持己见,“我们俩出来这么多回,一直都是你大包大揽付钱,我都没仔细算过。前两天一算账,吓我一大跳。以后不能这样了,你再有存款赚钱也不容易。”
“没多少钱,我不习惯让女孩买单。”他的钱就是她的,现在是,他希望以后也是,存在卡里还是花在她身上有什么区别?
“那就从现在开始习惯。”
宋魁还是不肯就范,江鹭遂威胁道:“你要是不让我分担一点,以后我就不和你出门了。咱们就微信聊天,或者打电话,省钱。”
这招立竿见影,他立马妥协了。
周天上午的小班课,班上叫田恬的女生给江鹭打电话请了假,说家里有事,来不了了。江鹭追问了几句,田恬也没多解释,她便没再深究原因。
这几个孩子家庭困难,如果有事,大多都是经济方面的。诸如要帮父母干活,摆摊,帮衬家中小本生意之类。初中孩子,自尊心比较强,江鹭知道关心得掌握个限度,从来不逾距。
中午宋魁来接她,上了车,他问:“今天想吃什么?”
这段时间她几乎没在家里做过几次饭,外餐一多,江鹭自觉被喂胖了不少,前段时间的减肥成果也功亏一篑。她其实很想与他一起买菜、做饭,尝尝他的手艺,不需要多复杂、多丰盛,简简单单一顿家常便饭,在最放松、自在的环境里,三餐相伴,但那似乎还是很遥远的场景。
“要不吃炒菜吧?”高中的时候学校对面有个家常菜馆,因为便宜、量大,味道也不错,她和唐静瑶老去吃。后来毕业,去的次数不多了,忽然还挺想念老板娘的拿手菜的。
“行,哪家吃?”他发动汽车。
“我高中旁边有个巷子,宗瑞巷,你知道吗?”
“知道。”
宋魁知道她在师大附中上的高中,老校区没拆改前就在宗瑞巷。
“带你去尝下我学生时代的回忆?”
宋魁对那儿也还算熟悉,问:“哪家店,我怎么记着那儿好像没什么老馆子。老城区改造以后,好多门面都拆了。”
“在永兴小区楼底下,是自住房,街面上开了个门出来做餐厅的。整条街就他家开的时间久,门头特别小,你可能没留意过。”
“叫什么名字?”
“红梅家常菜。老板叫闫红梅,我们都管她喊闫阿姨。”
车开到地方,转进小巷子里,宋魁左右看看,一阵感慨:“这巷子以前挺窄,道两边种满了梧桐树,树冠都能连上,夏天凉爽,秋天景好。现在拆改完,路倒是宽敞了,但完全没以前那感觉了。”
江鹭赞同:“我上学那会儿,就记着我们学校这片一到夏天温度都比别处低。秋天的时候,梧桐叶金黄金黄的,特别美。”
宋魁倒是难得在老城区的记忆方面与她同频,“我还以为你们上学的时候,这儿都已经变样了。”
“我们也没差那么多吧?”
“你上高中哪年?全市高中搞大改架那年?”
“嗯,那应该是我高二。”
“那会儿我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我那年九月入警,当时就在离这儿不到两公里的地方上班,永华里派出所。”
江鹭记得之前听他说起过,“那这里算是你们的辖区吗?我高中三年都在这儿,我们是不是还有可能见过面呢?”
“兴许吧。但你那时候不就一小屁孩么,见过了也不会怎样,我又不会对未成年有什么想法。”
“那我一开始喊你警察叔叔你还不乐意呢,明明就是叔级的。”
“你喊我叔,我喊你爸哥啊?”
江鹭给他一噎,气鼓鼓半天说不出话,“反正我就要喊。”
“行,那咱俩各论各的,你管我叫叔,我管你爸叫爸。”
江鹭愣了一下,回过味儿来后,眼睛一瞪,“我爸怎么就成你爸了,狡猾!”
快到地方了,暂时放弃跟他拌嘴,给他指目的地:“就在前边,右手边那家。”
宋魁把车靠边停好,下来一看,这馆子还真是挺隐蔽。开在居民楼住户自己家里,侧边只挂了块很小的招牌,字体颜色都不显眼,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入口也就是普通家庭的防盗门,要是没人引,第一回 来的估计连从哪儿进都不知道。
江鹭走在前边,带他进门。
一进去,看这架势大概是将客厅和北面的一间房合了起来,空间也不算大,左右交错着摆了四张桌子。靠近门口这张已经有人了,他们就在稍靠里的那张坐下。
闫阿姨没在,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接待的他们。
江鹭点了招牌辣子鸡,把菜单拿给宋魁:“你点一个你想吃的。”
“我头回来,你不推荐推荐?”
“那我推荐鱼香茄子和干煸豆角,我上学的时候最爱吃这几道。”
听她说着,宋魁手便一勾,点了这两道。
江鹭掏出湿巾擦桌子,“你别对这里抱太高的期望哦,这儿也就是做个家常味道,没有那么高的技术含量。”
“没事,陪你吃个回忆。”他从她手里把湿巾接过来,帮她擦另一半。
江鹭发现以前他没这个习惯,后来出门兜里也要揣片湿巾,到了餐厅先替她把桌椅都擦一遍。
等菜的时候,她讲起上学时候的事:“我那会儿在外婆家住,一天三顿饭,中午吃完,晚上回去外婆又得给我做一顿。他们老两口晚上一般都是喝粥、吃小菜,但我不爱吃,外婆就又要再开灶炒菜,我觉得她怪辛苦的不忍心,就总到这儿来解决。”
“你外婆知道你在这儿吃?”
“当然瞒着啦,我都说我去唐静瑶家吃。糖糖也给我打掩护,我外婆有她电话,每次打给她查我岗,她就胡诌什么我去厕所了接不了电话之类的理由。”
宋魁笑:“你俩从没露过馅儿?”
“就有一回被逮住了,外婆还以为我早恋,跟男朋友玩去了,所以才撒谎呢。把我一顿严刑拷打,最后知道只是到这儿来吃个饭,这事才过去。”
宋魁的关注点不一样,“那到底有没有早恋?”
“当然没有!”江鹭翻个白眼,“我上学时候很乖的,从来没想过谈恋爱的事。”
宋魁心想,还行,大学不提了,高中这阶段起码是没有情敌。
第35章
菜上来了,先别管味道怎么样,至少看着量是挺大,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