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饭自助,宋魁起身去给江鹭添上饭,回来坐下,给她夹菜,“这菜量挺大,你上学的时候一个人吃的完?”
江鹭一昂下巴,“当然能了,我那会儿胖乎乎的,很能吃的。反正比现在胖多了,还有男生给我起绰号,叫我愤怒小鸟。”
小鸟这绰号挺可爱,宋魁又想起那毛绒绒、圆滚滚雪团子似的小鸟,后来还搜了,名字叫北长尾山雀,虽然不是“鹭”吧,也总归在鸟儿行列。他自己也喜欢这么叫她,但愤怒小鸟?没太理解:“怎么讲?”
“你没玩过那个游戏吗?就那个红色的圆嘟嘟很生气的小鸟,砸猪的。”
砸猪的?宋魁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笑出声:“挺可爱的。”
“才不可爱呢,被嘲笑胖很伤自尊的好吗。”
宋魁凝她,虽然是纤细的体格,但不单薄,还是很丰润的,尤其在该有曲线的地方曲线曼妙。他不希望她过度在意身材,因此也表现得无所谓道:“你再胖能有多胖?”
“最胖的时候,刚一米六多点儿,一百二十多斤呢。”
他对女孩体重没概念,“那也不算胖吧?”
“怎么不算?我本来就易胖体质,遇上点烦心事、学习压力一大就喜欢吃东西排解,尤其喜欢吃甜食。吃点甜的,心情也会跟着好,但高中的时候没节制,外婆也不管我,想吃什么吃什么,也不在意身材管理,就噌噌长肉。”
“那现在怎么瘦成这样了?”
“上大学了呀,爱美了,就减肥了……现在也不算瘦吧,就是刚好。”
宋魁想象不出来她胖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但以她这个五官和轮廓,底子这么好,现在是健康的美,即便胖了肯定也是丰腴的美。
从餐厅出来,江鹭拉宋魁在附近逛逛消食,顺便给他分享学生时代的回忆。宋魁陪她一直从巷头走到巷尾,又绕着新建起来的师大附中转了一圈。一个多小时在叙旧间悄然而过,大概是鞋不合适,到后半程,江鹭小脚趾磨得痛,但不愿扫兴,忍着没说。直到彻底走不了,一瘸一拐,才只好停下来。
宋魁搀她就近找个石台子先坐下,皱眉道:“走不了了怎么不早说?硬忍什么?”
脱掉鞋袜一看,脚趾侧面磨出个透明的水泡。
江鹭瘪嘴:“我也不知道会磨这么厉害呀。怪我穿错鞋了,早知道今天要走路,就不挑这双中看不中用的了。”
这儿离停车的地方还得走二十几分钟,估计她走回去挺困难,宋魁问:“背你回去?”
“不要吧……”大庭广众的,她不想成为路人眼里的焦点。
“那我给你买创可贴去,你在这儿等着,我开车过来接你。”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刚走出去两步,他又折回来,把外套脱了折起来递给她:“垫屁股底下。”
他习惯是里面穿单、外套穿厚,现在身上就剩下一件黑色长袖衫,棉质的,在大西北的十一月,刚经过几场风雪的天气里格格不入,仿佛像刚从南方过来。
江鹭连连摆手不肯接:“我不用,你快穿起来。”
他很强硬:“石头上凉,坐久了该冻透了,垫着。”
她才想起自己例假快来了,受了凉到时候恐怕又要痛经,没再拒绝。
他只离开了十来分钟就开车回来了,这段路来时她们走了近半个小时,江鹭怀疑他大概是怕她坐在这里冷,等得久,跑回去的。
他将车停在路边,下了车,快步朝她走来。
太阳已经西斜去,他背着光,大步流星,走得很快。江鹭想起他们第二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步伐坚定地远远地朝她走来,因为气势很足,像是警匪片里的大佬去平事,她还在脑海里给他配上了背景音乐。
但这一次,背景里却是一片安宁,她望着他在金色光晕中的轮廓一点点清晰,一点点靠近,心也随着他的靠近又温热了一点,被他填满了一点。
到跟前,江鹭见他满头是汗,证实自己猜得没错。他将创可贴递给她,微微气喘,“你自己贴,还是我帮你?”
“我自己来吧……”她接过去,凑近了看,水泡有些碍事,抬头望他,“要弄破它吗?”
“别弄破,先贴上,回去我再教你怎么处理。”
贴上创可贴,疼痛也只是勉强缓解了一点。江鹭便将鞋跟踩倒,趿拉着鞋试着走了几步,虽然还是疼,但已经可以慢慢往前挪了。
宋魁要抱她过去,她坚持不想在大街上这么出风头,跟只蜗牛似的,慢慢挪到他车跟前。
总算回到车里坐下,叹口气:“好狼狈。”
“下次出门别穿皮鞋了,穿舒服点的。”宋魁责备望她,问:“去哪儿?送你回家?”
一看时间,才刚下午四点多。就这么回去实在很可惜,但她最后还是点头,“先回去吧。”
宋魁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难得没有提出想换个地方和她多待一会。
车快开到她家时,他像是思索了很久才终于问:“等会儿我把车停附近的停车场,稍微走一截子送你回去,行吗?能坚持吗?”
她才笑:“现在舍不得跟我分开啦?”
“有点儿。”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走点路,多陪你一会儿吧。”
汽车驶入距离她家四五百米外的一个停车场,这是个公用大型停车场,周末这个时间,里面空着的车位还很多。但宋魁转了一圈,却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停下了,车位旁边两侧都挨着绿化带,比较偏。
“干嘛停这么远?”
宋魁没答她,只跟她说:“你下来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江鹭莫名,满腹疑窦。
他从车前绕过来,将她从车上半抱下来,拉她到后备箱跟前,“我给你拿了点东西。”
“什么啊?”
她还没来及想,他已经将后备箱盖掀开了。
猝不及防,眼前赫然出现一大束雾粉色玫瑰花,旁边摞着一大一小两个礼品盒和一只大号熊公仔。没有精致复杂的布置,也没有横幅标语,这是一次独具他特色的后备箱表白,甚至略有些粗糙,但他显然已经尽力地花费了心思。
特意整理打扫过的后备箱,却笨拙地并没有清洁到一尘不染,礼品盒包装仿佛是他自己折的,皱巴、潦草,小熊也只是被放在盒子上没有固定,后备箱刚打开时它倒在那里,他看到才上前赶紧扶起来。
江鹭愣了好半晌,心跳怦然,失语怔凝。笑容在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时候,悄然爬上唇角,又一点点蔓延到眼底和心底。
许多种情绪瞬间交杂在一起,语言处理系统好像宕机了,太多话涌上来,可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组成句子。
宋魁见她半晌不吭气,紧张地问:“是喜欢这颜色吧,我没记错吧?”
她词穷地点头。
喜欢颜色,喜欢花,更喜欢送花的人。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怪不得路上我一直听到你后备箱有沙沙响的声音,你都不让我往后看。”
“早上去取的,我都担心冻蔫儿了。”宋魁凑近看看,“还好,挺新鲜。”
江鹭一脸拷问地看着他笑,“什么时候定的?不会是我给你说同事收到花的那天吧?”
“那没有,早想着要定了。”
“真的?”
“一开始没有定这么多支,是按你的幸运数字定的。但你那天说同事收了99朵,我不能落于人后不是,所以又赶紧去改了,重新让人家花店做了一束。”
“那这是多少朵?”
“100。”
非要比人家多个一,男人这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江鹭眼神灼灼望他,“为什么送花,不该说点什么?”
宋魁本来紧张得手心冒汗,被她这么一拷问,更紧张了,不自觉地挺直背,站成了警姿。在家里反复练习了好几遍的小作文,设想演练的场景,因她磨破了脚这个小插曲,此刻悉数忘了干净。
干脆将草稿丢在一边,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了:“鹭鹭,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戒烟第二天的时候,我问你能不能定个目标给我。不管成功与否,我得给你个交待,也给自己个交待。”
江鹭点头,“你还说要让我检验成果来着。现在这算达成目标了吗?怎么检验?”
宋魁拿起上边那个小的盒子,递给她让她拆开。
里面是个A6开封的小笔记本,他接过去拿出来,翻了翻,才递回来。
“一共二十八天,四周整,每天的情况,都写在本里了。”
江鹭怔了一下,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他凌乱张扬的字迹。每天的内容都不多,寥寥几行:
D1:尼古丁戒断反应两次,早上8:45第一次,中午11点左右第二次,比前次加重,时间持续长,心烦、冒汗。下午没再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和鹭鹭在一起,注意力分散的缘故?
D2:今天反应比昨天严重,大概率是工作环境诱因过多,还得努力克服。找老罗请教,尝试了一下薄荷喷雾,效果显著,但只能缓解半小时左右。
D3:……
江鹭没有往后翻下去。她太能体会戒烟这件事的不易,否则她爸就不会屡戒屡败,也不会有那么多失败放弃重新被烟瘾俘虏的人。可他这一坚持就是近一个月,过程中的艰难痛苦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轻描淡写的文字展示出来的,或许还不足十分之一。
她不敢笃定地说这样过人的毅力百分之百是因为她,但至少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她。他能为她坚持一周,两周,二十八天,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再相信他愿为她坚持一辈子?
心情复杂地合上笔记本,再看他,心尖酸酸的,眼眶也酸酸的。
他又想起什么:“哦对,还找队里的小伙子录了段语音备忘录给你。”
他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翻找了一会,打开一段录音播给她听。
先是一个年轻的陌生男声传出来:“嫂子,诶?我该叫嫂子吧?”
紧接着是宋魁:“你说事儿,别管喊什么。”
“哦,好。嫂子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啊,我是刑侦支队一大队刑警李卫平,魁哥是我的直属领导。今天由我给您汇报一下魁哥几周以来的戒烟情况,请嫂子检验。”
一本正经的腔调之后,听他邀功似的小声问:“怎么样魁哥,我这么说行吧?”
“行……你继续。”
“宋魁同志从二号开始戒烟……这是他自称啊,实际是后头他才告知我们他在戒烟的。到今天,一大队所有同志对宋魁同志的戒烟工作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监督。可以向嫂子保证,这期间,魁哥没有抽过一次烟。”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诶──不对啊,中间有一天你好像出差了啊魁哥,你去山南了,你出差这天抽没抽?”
宋魁声音听着没好气:“没抽。”
江鹭莞尔。
李卫平道:“不行,我得本着严谨、对嫂子负责的态度,找当天的证人张志勇求证一下。”
宋魁道:“大平,你差不多得了啊,让你录两句证词你当你拍纪录片呢?”
证词?江鹭想笑,显然李卫平也没听从,她抬眼看宋魁,他也一脸无奈:“管不住他。”
一阵窸窸窣窣后,便听李卫平问:“勇哥勇哥,快,回忆一下,你和魁哥出差去山南那天,他抽烟了没有?”
“这干什么呢?”
“给魁哥女朋友录备忘录呢。”
“女朋友?”
“你先别问那么多了,快,这录着呢。”
录音空白了半天,才听张志勇回答:“我不知道啊,好像……没抽吧。晚上吃饭的时候,曹局给我递了烟,我接了,给他递,他就拒了,不过他中间出去过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