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魁没立刻回复她,大概在忙。
十一点多江鹭下课了,看宋魁还是没回,隐隐有些挂心。
江鹭与大多数人一样,对刑警这个职业不敢妄谈了解,对宋魁工作的想象,也只源自荧幕上的刑侦片。聊天的伊始,她从没在意过他不回消息的期间在忙什么,今天才是第一次忍不住想,此刻他会在做什么?
如今社会治安向好,破案手段也更丰富,似乎刑警的工作理应比以往更轻松、更简单了。实际上,尽管整体环境大有改善,但案件总量并没有减少,破案压力却更大,考核更是逐年严苛。尤其是像这回这样多年遗留的重案、积案,攻坚克难起来相当耗费人力精力。
办案子最辛苦的,不光是体力上的劳累,还有流程上的折磨,尤其是刑事案件通常涉及检察机关公诉,跟检察院的官老爷配合又是一件难事。最怕的就是辛辛苦苦办完的案子递上去,检察院一个“补侦”退下来,又要跑断腿。抓捕嫌疑人时要面对的人身危险,比起这些着实只能算微不足道了。
宋魁现在就处于整个流程的后段。嫌疑人到案,是这个阶段的基础,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跑了整整一周,他们才把王家滩的布局搞清楚。照这个效率,想把这容纳万人的流动人口社区的情况再摸深一点,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来。所幸是,马永亮的关系梳理和活动轨迹调查得差不多了。
忙到两点半才吃上午饭,从车上下来,一行人鞋头裤腿全是灰。黄文涛跺跺脚,招呼宋魁他们进餐厅。
宋魁忙里偷闲,给江鹭汇报午餐吃什么。玥下
两人从上周末聊到现在也一周多了,这周江鹭学校工作也很忙,聊天的频次和时间降下来,但每晚他们还是会固定聊上一会儿,白天也见缝插针地发两条信息,聊聊各自的日常见闻。宋魁早安晚安定时打卡,一日三餐必向她报备,已经成了习惯。
正是周六下午,江鹭刚好午睡起来,看到信息后回复:「忙到现在就吃碗面啊?」
「凑合一口,太困了,吃完回宾馆眯会,下午还得跑。」
江鹭虽然好奇,但从不追问他的工作细节,只是关心:「今天顺利吗?」
这周她每天都会例行询问一遍他的工作进度,宋魁也每回都答她:「顺利。借你吉言,小福星。」
“小福星”是继“小天鹅”后他给她起得又一个绰号。江鹭发现他不仅喜欢随心所欲地给她起各式各样昵称,这些昵称也总起得信手拈来,恰到好处。不至于过分亲昵,也不至于太有距离感,她还蛮喜欢被他这样叫,挺可爱的。只不过她至今还处在称呼尴尬期,还纠结于除了“宋警官”这样过于疏离客套的称呼之外该叫他什么。
回他一个吐舌笑脸。
「下午干点啥?」
「做会儿课件,然后准备去我姑那儿吃饭。」
「挺好,不用自己做了。」
「但是去了又得听唠叨,我姑肯定要问我跟你进展怎么样。龚阿姨没问过你吗?」
宋魁的微信一大堆红点,从和江鹭的聊天窗口退出去,看到母亲昨天早上的信息和龚阿姨前些天发来的微信,都是询问和江鹭聊着没有、聊得感觉怎么样、什么时候工作能结束回去。他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给了江鹭,完全没时间看,更抽不出精力回复。
返回对话框,回江鹭:「也问了,还没顾上回。」
「那你准备怎么回啊?」
宋魁故意逗她:「聊得不错。」
江鹭撇撇嘴,发给他个颜文字:「O~o」
「怎么,这是什么表情?」
「聊了这么长时间,你就四个字简单概括啦?」
「那你打算怎么回?」
「没进度。」
宋魁觉得她是故意的,「我四字,到你这儿就剩仨字了?真这么说?一点儿机会都不给?」
看他着急地连发三个问句,屏幕这边的江鹭笑逐颜开,「急啦?当然是逗你的啊,目前看,应该还算聊得挺愉快吧。」
「这可不兴逗啊,前两次都还没开始呢就结束了,现在好不容易聊到这儿了,劳驾您体会体会我这心情。每回一听你往这方向说,我这心跳都飙一百二去了。」
「不就拒绝了两次,给你造成这么大心理阴影?」
不就?听听,这小芳心纵火犯一点儿不嫌事大,还轻描淡写呢。宋魁便往夸大了控诉:「那阴影面积是相当大,能留一辈子那种。」
江鹭一眼就识破他在装委屈、骗她安抚,这几天她已经熟悉他的套路了,不吃他这套,「少来!」
宋魁给她发个呲牙笑脸。
「我感觉这月底前回去应该有戏。」
其实到了现在,江鹭反而觉得微信上聊得投缘,按部就班地来也好,不一定非得那么迫切地进展到见面:「倒也不用急……但是这不都已经一周多了,为什么还要那么久?你不是这几天都还挺顺利的嘛?」
「才一周,这已经算是很顺利、有很大进展了。」宋魁不方便透露太多,实际上后边还面临大把的问题要解决,「全靠小福星你护佑。」
「那我不得从今天开始每天都祝你顺利?」
他发个抱拳的表情,「感谢。等案子办完回去,好歹给你送面锦旗,写“福星高照,保八方安宁”。」
江鹭被他逗乐,「大可不必……你回宾馆了吗?不是要补觉?」
「回来了,躺会儿。」
「那我也备课去了。」
想起她等会儿准备回姑妈家,宋魁有点忐忑:「晚点儿去姑妈家了,口下留情。」
「干嘛,只准说好话,不兴批评你啊?」
宋魁无奈笑笑:「看来对我意见挺大?憋着要吐槽我呢?」
除了有点小心眼,记仇,江鹭说不出他什么不好。对她温柔,体恤,聊起来,处处都顾及到她的情绪。这周工作忙,她其实经常忘记回复他信息,有时情绪不佳,也会不管不顾地朝他宣泄。她是个有些情绪化的人,但他总是给予她安稳的支持,毫无怨言地当她的情绪垃圾桶。想来,他最大的优点或许是精力旺盛,否则按这样的工作和聊天节奏,情绪上承载的压力和负担,聊不了几天恐怕就疲惫至极了。
她们的相识和相熟像是从最低处平滑上升的一条曲线,起初对他的负面看法到这个时点已经几乎被全部推翻。在突破了某个节点后,哪怕相隔千里,无法见面,也丝毫不影响这条曲线继续攀升向高处,将她的心也推向他,靠近他。
江鹭对着他发来的信息笑,催促:「你到底困还是不困啊?快去睡。」
「好,晚点聊,从姑妈家回来告诉我。」
第9章
十岁那年父亲再婚后,江鹭因为不愿跟他和继母生活在一起,便搬去了外公外婆家,时不时也去姑妈那儿小住。她是个有点倔强的性子,母亲过世,对她来说便意味着这个家也不复存在了。尽管两面辗转,她仿佛流离失所的孤儿,但姑妈待她像亲生女儿,从上学到工作,没有一件事不为她操心的。这些年,姑妈家也几乎成了她第二个家。
江鹭到的时候,姑妈已经在厨房忙活着发面调馅儿了。
她朝屋里问:“今天又包饺子啊姑妈。”
“不是饺子,姑妈今天给你做菜盒子,你不是喊着想吃韭菜鸡蛋馅儿的。”
“好,别放粉条啊。”
“没有粉条。挑嘴得很,这孩子。”
放下包,姑父从里屋出来,江鹭笑着喊了声:“姑父。”
姑父梁言衷是省属大学经济系的教授,经管学院的副院长。不像姑妈的风风火火,姑父做了几十年学问,性子比较沉静,人也佛系,面对她时也总温和慈祥,“水给你倒了,在茶几上。要不喜欢喝,还有前几天你姑妈买的那什么,果粒橙。”
“没事姑父,我喝水就行。”
每回她来,姑父都是闲聊着关心下她学校的事和生活,这次也不例外。两人在客厅坐下看电视,江鹭吃着水果,听姑父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工作还顺利吧?”
“还好吧,就是最近又搞公开课、评优,写材料写得累死了。”
姑父“嗳”一声:“这种争优活动,不管能不能评上,还是要积极参加,就当是梳理自己的工作了。”
江鹭虽然不想苟同,但也没有反驳,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聊了点生活上的琐事,姑父就开始谈教学经验,教育改革,现行教育机制存在的各种问题。扯一大圈,再回到他近期带头搞的课题上,以及手下学生的论文有多么奇葩上。这些涉及经济方面高屋建瓴的话题姑妈大抵是不愿意同他聊的,只有江鹭每次过来,才能当个好听众,陪他一起抒发一下见解。
没抒发多大会儿,姑妈就从厨房出来喊:“老梁,别拉着鹭鹭扯那些有的没的了,我这都包好了,你来帮我烙。”
江鹭见姑父一脸不情愿,站起来主动请缨,“你让姑父歇着,我帮你呗。”
姑妈像这个家里的行政总厨,此刻正在对手下的杂工和学徒进行充分调用和安排。行政总厨自来是说一不二的,当然不可能听从杂工的意见,否决道:“你不会,让你姑父来。你要是想帮忙,去把桌子收了,拿蘸碟,辣子和醋。”
杂工和学徒只好行动起来。
三个人干活快了不少,很快,第一轮热气腾腾的韭菜盒子就端上桌了。厨房里姑父像个长工一样站在灶跟前继续烙第二轮,江鹭陪着姑妈坐上桌等着他烙完一起吃。
“饿了你就先吃,别等他。”
江鹭摇头,“没事,也没那么饿。等姑父一起。”
姑妈剥个橘子给她,“尝尝这个,昨天晚上出门溜达随便买的,没想到还挺甜。”
江鹭接过来,关心一下好久都没联系的表哥,“哥和嫂子最近怎么样?”
表哥梁治丞大学毕业以后留在了上海工作,前年姑父和姑妈出钱给他凑了一套房的首付,去年和女朋友结婚,江鹭还去参加了婚礼。工作、住房,婚姻都解决了,也算在上海站稳了脚跟,所以大概率以后也是不会再回老家发展了。
姑妈对此很无奈,但也只在江鹭跟前才抱怨几句:“谁知道,一天到晚忙得连电话都不知道打一个。生个儿子就是白搭,还是我们鹭鹭好。”
“他不给你打,你给他打呗。你骚扰他。”
“我每次给他打,说不了两句他就不耐烦。我才不讨那嫌呢。”姑妈摆摆手,“我现在也想通了,他俩过好他们的小日子就行。不回来就不回来,像他们大城市那思想超前的,丁克,也行。我都看开了。”
“你现在这么豁达了?丁克都能接受啊?”
“那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姑妈显然并没有打心底里接受这种新潮思想,不过找个出口宽慰自己而已。
其实为人父母到了这个阶段,也挺心酸的。
姑父的第二轮韭菜盒子出锅,三人终于坐在一块儿开吃。这样一家三口温馨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总是暖融融地熨帖她的心。江鹭咬一口烫呼呼的韭菜盒子,想着,要是以后表哥他们真不回来,姑妈和姑父也不乐意去上海,那自己替他们养老尽孝也理所应当。
席间闲谈,该来的总会来,姑妈果然还是追问起和宋魁的情况:“聊得怎么样?”
江鹭也实话实说:“挺好的。”
江冠琴瞪了瞪眼,感觉挺意外。前面还拒绝人家,她和龚岚两个人轮番上阵苦口婆心才劝回来,现在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江鹭相亲这几个对象都是她介绍的,每回她都是敷衍地见一下,不超过两次就回绝。人家男方倒是都对她很喜欢,但她对人家的评价最好也就是“还行”,反正从没出现过“挺好”。虽然自家姑娘,眼界高点是好事,但要是总谁也看不上,她也着急。
“哟,那证明有戏?”
江鹭不想早早把话说那么满,“现在只是有共同话题,聊得比较投缘。但其他方面怎样,能不能相处得来,或者有进一步发展,还得等见面才能决定。”
她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挺官方,找不出破绽,既没有对他流露出特别满意,也不至于让长辈误会她态度不积极。
但她实在是低估了姑妈这个岁数中年妇女的夸大其词能力。晚上她一走,姑妈就给龚阿姨回复:「我家闺女跟人小伙子聊得热络着呢,你放心吧!」
龚阿姨又紧接着给宋魁母亲回消息:「两人聊得挺好,鹭鹭对你家臭小子挺满意,我看这回能成!」
江鹭还蒙在鼓里。
回到小区,意外看到王瀚成居然在楼下等她。
去年聚会后被他黏上,这已经是第二次他找上门来。远远瞥见那个高个子身影,实在是过分显眼,都不用仔细辨认就知道是他。江鹭烦躁顿足,头皮发麻,恨不得从单元楼背面挖个后门进去。
但这是她家,为什么她要像做贼一样?
王瀚成看见她,快步迎上来,喊了声:“鹭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