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聊天了解细节,还是当面为好。
张莘不拘小节:“哪麻烦,咱俩还说这些。”
这个点正是校园午休时间,她停车在宿舍楼下的车库,上楼到一半,收到张莘的消息:
这个名叫周初的女孩不见了,消失了。
宿管在她午休小床的枕头下发现了早上戴的助听器。
一群小同学七嘴八舌说好像看到她去了哪个方向,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
她最后参与的集体活动是第四节 课的体育课。一群人去调监控。
一个半小时前。操场。
周初讨厌体育课,她没有朋友了,没有同伴。
她被几个同学使唤去买水,同学没有给她钱,他们说你不是很有钱吗?
她是有钱,哥哥给了她很多钱。
以前她想和他们交朋友,经常请他们吃东西,买大袋大袋的零食给他们。
一开始,她的大方的确让她很受欢迎,她甚至受宠若惊。渐渐地,他们的“谢谢”变少了,认为她傻,她的钱就应该给他们花。
她太弱小了,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弱小的人交朋友,她除能给人买水买零食,就没什么了。
刚上初中时,她每天都早早起床,用心梳理头发,把助听器外置受话器藏在头发里,可还是被发现了。
他们说:“她是聋子,可别碰她,小心你也变聋。”
“小心她讹上你。”
“聋子,好恶心。”
“咦,畸形胎,你爸妈不做产检吗?干嘛还生你。”
……
后来依靠买零食短暂得到朋友的方法也失效。她不想再浪费哥哥辛苦赚的钱,也不想再和任何人做朋友,孤单就孤单,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一个人低着头上体育课,一个人去厕所,一个人独立站成一排跑课间操。
可是麻烦又来了。
一个男同学课间假装路过她座位,狠狠踩了她的脚背,“我看到新闻了,那个视频里面是你吧,啧啧啧,我就知道你是怪胎,坏的很。”
“网上都说了你是反社会人格,害死了人。”
“大家都来看!”
越来越多的人过来,男同学把视频给他们看。
她才知道她造成了那样可怕的后果,她那天没戴助听器,但即便不戴助听器,她也能听到一点声音的,当时为什么没听到?为什么?会不会她其实听到了……
短短的手指一遍遍刷新评论,一个字一个字看留言。
课间看,走路看,回家藏在被子里看。
每一句骂声都化形烙印在她脑海里。
以前班里偶尔有维护她的女生,那以后再也没有了。
有人假装不小心洒水在她座椅上,有人故意推她。
她一遍遍看网上说她有多坏多恶心。
她不敢让老师和哥哥知道,她太坏了。
又一次,一个男孩在楼梯间推她,她反击了,那个男生摔折了腿,流了血。看吧,她就是那么坏,给老师和哥哥都惹了麻烦。
哥哥说她没错,不让她道歉,却一个人在办公室给校领导道歉。
网上说她迟早会把亲近的人都害死。
她父母已经死了。
“喂,去买水,听到了吗?”体育课快下课了,让她买水的几个人不耐烦,踹了她一脚。
她被踹的一晃,却麻木无感。
昨天哥哥的老板,谢哥哥来接她放学,宽慰她,就像心理医生一样。
她已经明白这是人情,哥哥最不愿意麻烦别人,她又给哥哥添麻烦了。
如果哥哥的妹妹是一个健康,招人喜欢的妹妹就好了。
哪怕是这些欺负她的人中间的一个也比她好。
为什么别人都能好好生活,只有她问题不断,麻烦不断?
那个新闻的热度又上涨了,会有越来越多人看到,如果她被找到,会不会影响哥哥的工作?
一定会的吧,到时候太阳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坏了。
她是恶魔。
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不能哭了,不能哭。
她狠狠瞪了那几个人一眼,没有理会,下定决心,头也不回地走开。
……
校园监控最后拍到周初的画面是她翻墙出学校了,小小的个子搬来一张旧课桌放在墙角,踩上围墙跳出去了。
张莘打电话给家长:“喂,请问是周铁周先生吗?对,我是张老师。不好意思,您可能得来学校一趟,您妹妹午休翻墙离开学校了。”
“您别急,是这样的……”
周铁?直到此刻,宋汀沅才知道为什么觉得女孩眼熟,当初在庄曜凯的度假山庄远远看过一眼的。
彼时明明夜很深了,他说妹妹独自在家,他得回去,结果妹妹让人把车开上山了,在路口等他。
优盛。
周铁接到这通电话时,正在和休假归来的赵晋,另外两个高管,在谢总的办公室谈话。
有些话不能公开在会议上说,该心中有数的人心中有数就好。
多是赵晋和另外两个高管说得多,他和谢总话少。
周铁本就话少,一个字能表达的,不会说两个字。
谢望忱,则看起来似乎心情不佳,话比平时少。
内部谈话说不正式也不正式,说正式也正式。一般周铁不会轻易离场,浪费彼此时间,但看到来电显示是张老师时,他还是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去了门外一趟,不多时,他匆匆回来,走到谢望忱身边弯腰说小初在学校出事了,要过去一趟。
末了他提了句“宋汀沅小姐也在那边,作为记者。”
谢望忱抬了抬眼。
“情绪还好?能一个人开车?”他与周铁并非简单的上下级,多年相处,他对他关心也并非仅是驭人之术,有惜才,有真心,“我送你过去。”
反正周铁走了,后续讨论也无法进行,干脆延期。
周铁哪能真让他送。岂料他拿了外套,车钥匙,“走吧。”
*
学校这边兵分三路:一路通过去问学生们,了解有无谁知道周初经常去哪,有没有透露会去哪;
一路直接去附近网吧,游戏厅,歌厅这些学生逃课爱去的地方搜寻;
最后一路依次调沿路监控寻去向。
张莘在第三路里,宋汀沅答应校方不会私自拍摄,胡乱写稿,也被允许跟着第三路。
她们多人同时调查多个地方的监控,很快排查到周初上了75路公交车。
优盛离附中很远,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周铁数次打电话来询问进度。张莘在查到公交车次后,立刻告知,“周先生,小初上了75路公交,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监控显示,周初不是胡乱坐的车,在站台等了十多分钟,许多路公交开走后,才目的明确地上了75路。
那边无声数秒,而后道:“去洛瑛路。”
宋汀沅载上张莘,一路疾驰,洛瑛路十分偏远,城乡过渡区了,越靠近路越颠簸。
张莘系紧安全带,并且抓住扶手,几欲呕吐,“汀沅,我爸说你会赛车,我还不信。”毕竟她看起来清冷一美女子,“呕——我这回信了,呕——”
“要不要停下休息会儿?”
“不,不用。”早点找到学生为好。小小的一个女孩,到这么远的地方,每分每秒都危险。
没看监控前,她都不知道居然有群男孩欺负她,看样子欺负得顺手,不是一两次了。周初从没给她告过状。
上回的推人,她只以为是同学间简单的打闹,现在看来可不一定。
周初总是一个人,有些同学顾忌她的耳疾,都不太敢靠近她。也有家长叮嘱自家孩子不能碰她,毕竟万一碰坏助听器,几十万,赔不起的。
她虽是老师,也不能强制别人和周初交好。
这孩子竟然一直在被欺负着。
这事完了,把人找回去了。她要好好盘问班里学生,还有没有对周初做其它什么事。
周铁那边半路折返开到洛瑛路要两个多小时,宋汀沅她们先到,这里的房屋破败交通老旧,车不能开,导航失灵。
周铁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回忆,指引她们走某条路,在某个节点转头,入巷,前行。
这里是周铁兄妹最初俩的家,父母拼死留下的一间小房子,六年前已经被划为危房,居民安置到别处。整栋楼都荒废,门窗破碎空洞,唯余空架。
甫一进入,随处可见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
进入某一栋,张莘听到了哭声,宋汀沅也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小声确认:“是周初的声音。”
随即后知后觉,不用小声,周初没戴助听器。
手机声筒传来汽车疾驰声,和周铁的恳求,“我还有几分钟到,请一定一定帮我保证小初的安全。拜托了。”
“当然,周先生。”
她们先在楼下找位置,转了几圈,终于看到5楼空洞的窗台,坐着一个蓝白色的身影——周初穿着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