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窗台,双腿吊在外面,书包扔下来了,底部的布料破开,歪在一边。
太危险了,宋张二人心脏一紧。尽管周初听不到,她们仍不敢大声,生怕惊到窗台上的人。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张莘在下面守着,宋汀沅上楼制止她的危险动作。
逃课的事少但也不罕见,起初没发现周初有过激行为,所以并未报警。
此刻,张莘将现状报给领导,无论如何,有必要报警了,同时报急救预备着——上面的人明显有跳楼的趋势。
周初望着天空,大滴大滴地掉,她本来打算一来就跳下去,她死了就彻底解决掉了哥哥的麻烦,也结束自己的痛苦。网上的人再也骂不到她,不会再影响哥哥和谢哥哥,她也不会痛苦了。
可是坐在这里,想到和哥哥的往日时光,她有点不舍得了。
她记得,就是在这间房子,哥哥读大学,还曾追过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哥哥每天出门都把自己打扮得很帅。
姐姐头发是卷的,姓孟,给她买过糖吃,说她可爱。
可她根本不可爱。
那个姐姐最后没有和哥哥在一起。
有没有她是个聋子,累赘的原因?
哭累了,也不是累,脑袋缺氧了。她理了理衣服,把拉链拉上,执行最初的想法,马上就可以结束一切了。
她直立站在窗台,突然看到楼下,哥哥跑进来了。哥哥怎么能来呢?谢哥哥也来了。
不行了,她必须快点,必须勇敢一次,不能再贪生怕死了。
倏然,后面一双手紧紧抱住她,她大叫一声,死死将腿卡在外面不肯进去,激烈反抗。
宋汀沅抓住了她,但十多岁孩子的力气非比寻常,尤其是打定主意的倔孩子。
窗台是粗糙的水泥面,她的手和周初的腿几乎磨出血。
周铁目眦尽裂,满眼通红,悲声大喊求宋汀沅一定要抓住她,手语和口语并用,让周初进窗户里面去。
周初呜咽说不,求这双手放过她。
宋汀沅发现她是可以听到一点声音的。
快要拉不住了,全力安抚:“小初,我们知道有人欺负你了,你什么错都没有。我也知道那条新闻了,你当时没有听到对不对?我相信你。”
“我知道你是个爱哥哥的好孩子,你哥哥还在楼下等你,你要是走了,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那么爱你。”
“没有用了,我完了,我是坏孩子,我是麻烦,我害死了人,没有人会喜欢我了。”
“没有用了,我再不死就会害死别人。”
“不要管我了,求求你”
她再不死就会又造成麻烦,反抗得更用力,掰开宋汀沅手,大半个身子都出去了。
宋汀沅的胳膊手腕都磨破,一点没松,周初抵住墙,猛然一蹦。实在抓不住了,下面有棵核桃树,宋汀沅扫了眼,只能放手一搏。
向后一踩借力,加上小初同是往外挣扎的,两人往外摔到核桃树上,被摔开,周初轻,挂在枝桠。
宋汀沅摔到空处,根本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继续往下滚,极速下坠。
一个黑色的人影奋力奔来,不要命地张开手臂,试图用肉体凡胎接着她。
高空坠物尚且能将人砸穿,何况掉下的是人。
她落进他的怀抱。他双臂收紧,将她箍住,被砸下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
接着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巨大一声坠响。
世界都安静了,她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片黑暗,只能感受到一只大手摸过四肢,查她,透支最后一丝气息:“伤到没有?”
仅仅几秒,她从天昏地暗中恢复了视力听力,耳边响起男人稳健的嗓音。
是谢望忱,的他,他怎么在这?
下一刻却惊恐地看到他脑后一片沾染血迹的尖锐碎石,掌心触到一片温热液体,伸手到眼前,是血,猩红尚有体温。
这个早上还和她闹着别扭,行事矜高倨傲的人,躺在她怀里,阖眼失去了意识。
那些她未曾付诸言语的犹疑,他用生命诉说了答案。
*
“砰!”
周铁三步并两步跑在楼道间,突然听到猛烈的坠地声,心脏骤停,脸色瞬间惨白,腿顷刻软了,不知道是跪着还是怎么去窗边向下看的。
却发现宋小姐和小初完好无损,谢望忱倒在一片血泊中。
第39章 并非搭讪 在真正见到你之前,已经听过……
医院, 天边的太阳已经下山。
谢望忱还在做检查。
事发后周铁开车将人送到医院,他失血过多,所幸医院血库库存充足。
医生初步判断有脑部损伤, 胳膊和腹部肌肉撕裂,肋骨断了一根。
不幸中的万幸, 都是外伤。
周初晕倒还没醒,刚做完全身检查不久。
周铁和宋汀沅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着。
她胳膊和身上的擦伤已经做了处理,手指包扎了创口贴。
学校传来越来越多的消息,同班学生们得知出事,几个女生结队去张莘办公室说出所见所听的发生在周初身上的事,许多同学, 不止同班的人, 踩她的鞋子, 往她书上倒水, 抢她的钱,随意使唤她等等。
周铁无言地听着,像长在了椅子上,失去了感知时间的能力, 也忘了自己。许久后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 一脸湿,不知是洗脸水还是别的。
他在医院守着,守妹妹, 也等谢望忱的消息。
宋汀沅手中有一份报告单, 显示在临床医学上,周初的耳聋程度为:重度耳聋(71-90 dB):仅能感知极大声响,如耳边大声呼喊, 言语交流极为困难。[1]
有了这张检验报告,再有小初当天并未佩戴助听器的佐证证明。宋汀沅可以代为澄清,撰稿一篇令人信服的说明。
第二天,周铁带来了可以佐证的东西交给她。
他嗓音喑哑,颓败:“谢谢,宋小姐。”
谢望忱还晕着没醒,虽然医生说没事,但宋汀沅还是担心,向公司提交了请假,专门照顾他。
一边照顾他,一边在工作。
很巧的是,她中午去大厅接水,碰到了几个月前曾采访过的被家暴被污蔑的“宝马女车主”当事人,简单交谈了几句,才知道当事人姓苏。
苏女士打赢了抚养权官司,孩子现在和她在一起。
不过由于孩子以前被那个不当人的爹虐待,营养不良,要定期到医院打营养剂,查维生素补充情况。
宋汀沅知晓,当初因为前夫的污蔑和引导,针对苏女士的网暴十分严重,工作和形象都丢了。
她恻隐之心又起,给了苏女士联系方式,说有需要帮助的可以联系。
苏女士说因为她当初的梳理说明报道,负面影响小了很多,现在重新找到工作了,孩子也还在身边,日子要继续过。末了存好联系方式,感激:“宋小姐,谢谢,真的谢谢。”
“好人一生平安。”
回到病房,宋汀沅用棉签蘸温水,涂到谢望忱干燥起皮的嘴唇,帮他湿润,以免醒来开口说话时会拉扯得痛。
涂好,打开电脑放腿上。上次撰稿苏女士事件时,她写的标题是《情绪越沸腾,真相越下沉》,此刻,她看了眼那张耳聋检测单,敲下第一行字: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压在那个人身上的,是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
小初在窗台上,一直说是自己的错,自己是麻烦,不会再有人喜欢她了。
明明有很多人欺负她,她却咬定是自己的错,深信不疑。
人的自我意识是由自己对自己的认知,和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两方面构成的,善良的人往往只知内耗,找自己的原因。
暴力不分种类。
肢体暴力,野蛮的力道加诸于□□,细心养护,假以时日会慢慢落痂,看不出痕迹。
语言上的暴力,不见形体,可对人格的贬低羞辱,会一直溃烂在心里,终生疼痛,只要生命中的风轻微一刮,便阴郁成雨。
如果要烘干,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脱口而出的话,落下的文字,如果可以,请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
从正午到晚饭时间,终于写完审核完,她发出。
谢望忱还不醒,像是睡着,睡得很舒服的样子。
她拧开药膏涂在他淤青的地方,细细揉开。
指尖轻轻碰他的脸,额头,鼻梁,再往下,就是嘴唇。
她没碰,在床边的陪护椅坐下。
“我最近总在想,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
“想来想去。”她牵起他手压在脸颊,“还记得吗,我发烧,你送我到医院,护士说你守了我一夜。早上你买了营养粥来,特别好喝,有虾仁,干贝,香菇,碎牛肉。”
“谢望忱,你说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那天晚上对不起,我拒绝得太生硬伤人,你心里不好受,是不是?”
“不是不接受你,只是有些事没弄明白,不确定。现在我有答案了。”
花瓶里的香水百合散发着馨香,沾水的棉签已经干了,用剩的半包还放在一边。
她俯身,长发散在他颈侧,胸口。
慢慢亲上他。
轻轻一碰,蜻蜓点水。
“好了,我赔罪给你了,你能不能快醒?”
一秒,两秒,她后知后觉自己的莫名其妙,但就是等着他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