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亮光是办公室最大的光源。他当然也看到了,情况猜个七八,“和他吵架了?”
“没有。”
他要走了,以后或许不会再见。她打起精神,坐起来点,“你东西收拾好了没?”
“差不多了,还剩一样。”他想了想,抽出那张良好保存,没有一角卷边的卡片。展开。
卡片中间写着‘万事OK’,乙方落款人是她的名字。
本来是要带走的,谁能想到她会回来。
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那就让他放纵一次。
“我想把它用了。”他不羁一笑,那头金发也跟着晃了晃,“跟我去个地方吧,宋汀沅。”
*
谢望忱来到餐位,看了眼空旷的位置,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说:“这位小姐刚刚出去了。”
他点头,等着。
十分钟后,她没回来。
二十分钟后仍没有,他给她发了个消息,没回。
半小时后,天快黑透。
服务生来问,“要不要先上菜?这位小姐点好了几道,或者您看要不要再添。”
他摆手,打电话给她。
没人接,再打,仍旧没人接,再打。
在他以为她是不是出了意外时,她回了短信:【抱歉,我需要一点时间,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今晚我不回来了。你先休息。请不要担心。无论如何,明天下班我回来。】
*
陈钦洲带宋汀沅来了一个江边双层楼的小酒馆。
酒馆生意惨淡,节日里也没几个人。
二楼就是楼顶,露天。
她坐在一把长椅上,双眼失神。
冬风呼啸,却不觉得冷。
来的路上,手机响了一路,她回短信后,总算安静。
“你说有一个在心底很久的人。现在,还爱吗?”
“嗯。”
这段记忆如同上了发条,在她脑中反复播放。
陈钦洲扛了一大袋东西,倒在桌上。
是烟花,各式各样的烟花。
手持烟花,仙女棒,巫师南瓜,蝴蝶烟花,加特林……
他下楼又搬了四五箱烟花放在远处,排成一排,点燃打火机,在风里冲她喊,“宋汀沅,把耳朵捂上!”
她捂住耳朵。
一束花火升上天空,灿烂炸开,火光满天。
砰!
砰!
砰!
烟花炸开的巨大声响强势挤走胸腔的混乱情绪,让人短时间无法集中精力想其他事。
他从满天艳丽烟花的背景跑回来,找桌上的烟花,大声:“看看,你要玩哪个?”
烟花炸开声音太大,说话要靠吼的。
市面上常见的烟花,基本都在这了。
她不想扫兴,也挤不出笑容,低头挑了一把仙女棒出来。
“拿着,我来点。”他先点燃她的,噼里啪啦漂亮的小火星,在手上开出一朵充满化学反应和热量的花。
太短了,不消两分钟就燃尽。
“敢不敢放这个?”他挑起一支手持烟花筒。
她接住,站起来。他也拿了一支,两支先后点燃。
一响发出去,她胳膊肘被震的后退,两手合握紧紧握住。
虽然有一点准备,还是被吓到。
和箱装的威力一样大,烟花飞的一样高,劲一样足。
毫不夸张,像一架小型迫.击.炮。
不由得看向他,“陈钦洲!”
“别别别!别对着我!你想把我轰上天?”
她立刻攥紧烟.筒转回去,被震得发麻。
陈钦洲笑得捧腹弯腰,“你要是学射击,必须找个人按住手,不然太费队友了。”
她拧着脖子后缩,五官紧皱,一眼都不敢多看。
他问:“害怕了?小时候没玩过?”
“玩过,但没玩过这个。”她玩过手持的,但没劲儿这么大,“你小时候就玩这么刺激的?”
“我小时候……没得玩。”
“怎么会?”没有人给他买吗?
他歪了歪头,“小时候家里人不给玩。”
他的抚养权一开始在他爸手里,爸出差到处飞,后妈照顾他。
后妈对他有种微妙的恶意,管他体面衣食,让人挑不出错,但不想他高兴,厌恶他笑,故意塞给他不喜欢吃的东西,丢很小的他一个人在家里,故意惹恼老师,故意破坏他的交友,破坏他和朋友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从伤心到懒得再交任何朋友。
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过年也不允许他出门玩,锁在房间美其名曰让他专心做功课。
后妈冠冕堂皇,像操控煤气灯,他除了无限内耗,没有真的能帮到他的人,他太小了,最后也只能看他们脸色,讨好他们。
从小学到中学,过年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听外面的声响,从窗缝看天空的烟花,他每年的新年愿望都是希望有人带他出去痛痛快快放一场烟花。
后来长大,他的确刻舟求剑地放了很多场,但一次也没快乐过。
一个人,点燃,然后等烟花冷却。
说不清是实现了愿望,还是在复习悲伤。
他说:“你是第一个陪我放烟花的。”
漫天的烟花像一层梦幻罩,隔绝外界的纷扰。
“你也是第一个给我放烟花的。”她说。
楼下,谢望忱坐在宾利驾驶位,隔着前座车窗望楼上的两人。
方向盘上是新鲜血迹。
创可贴浸够了血,失去黏性脱落。
伤没结好痂,开得快,流了不少。
手持烟花还没燃尽,宋汀沅攥着烫手山芋,扔又扔不了,干等着放完。
箱装的烟花108响,最后一响炸开,分裂的小火花又炸,停在天空,化成一个美满鲜艳的硕大圆网。
燃尽,声停。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两个字:【下来】
陈钦洲往下睨了眼,捕捉到那辆宾利。
黑夜里,那辆宾利停在路口,大灯打开,如一头隐忍到极点的猛兽。
他转头看了眼她侧脸。
她的比他先放完,终于能放开这个烟花筒,甩了甩发麻的手,也看到了短信。
她回:【明天】
楼下宾利响起喇叭。
一声又一声。
在悠扬闲适的江边厉声如催命符。
方才还流连于观赏楼上烟花的几个稀稀拉拉的客人,齐齐探头望向车的方向。
新消息进来,仍是两个字:【下来】
压迫感和愤怒意味犹如一杆千斤顶。
鸣笛声仍在响。
她坐下。
陈钦洲仿佛听不到喇叭声,边放剩下的烟花,边介绍起来。
他放烟花是行家了,“你看这个,引线是红的,燃的最快,点的时候一定要快。”
话一落脚,火苗舔上红引线,半秒不到就引燃,一束金属感紫花窜上天空。
咻!砰!压过了喇叭声。
谢望忱一巴掌狠狠拍在鸣笛开关上。
车身震了震,引擎盖上摇摇晃晃落下几粒白点。
越积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