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她极为熟悉。
少女时期因为这地处偏僻,少有人来打扰,成了她的秘密基地。最近则是因为常和席琢珩在这里碰面。
只是没想到他今晚会特意带她来这里。
时从意敛低眉眼,看向与他交握的手。
自从席振山早些年搬到城东北,与那位评弹名伶过着自成一家的日子后,席家老宅就日渐冷清,来走动的人也少了。
但这个时候,即便是在夜晚,从主宅侧翼穿行而过也绝非无人注意。
廊下巡逻的安保,来来往往的帮佣,都可能看到他们此刻紧密相牵的手。
不过时从意已经不在乎了。
这个人就是她的。
无论他是谁,是不是席家的继承人,都不会改变她的心意。
她是席琢珩的妻子,这是她再也不需要隐藏和否认的事实。
席琢珩没有在长廊中停留,而是牵着她拐进一条蜿蜒的小路。
路旁浓密的树影间,隐约可见一栋白砖小楼。
在时从意的记忆里,这地方常年铁锁把门,只是席家用来堆放闲置旧物的地方,平时几乎没人会来。
席琢珩径直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门。
一楼的光景确实如她所想,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家具和箱子,印证着她的印象。但当席琢珩牵着她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氛围变得截然不同。
一股混合着旧书,木料和淡淡防尘剂的味道扑面而来,连同那些被柔和灯光照亮的室内。
被防尘罩覆盖的三角钢琴,墙边玻璃柜里陈列的各种奖杯和褪色的玩偶,旧书桌上摆放整齐文房四宝和老式留声机,还有墙上几幅笔触稚嫩却装裱精致的画作……
时从意自觉闯入了一个被时光精心封存的世界。
“这里是奶奶帮我保留的地方。”席琢珩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十岁那年父亲去世后,家里所有和他、和母亲有关的东西都被清理了,只有奶奶保住了这里。”
那时老夫人正在国外处理席云澹一家的危机。
席云澹的投资遭遇重大失败,不仅欠下巨债,还卷入一桩复杂的商业诈骗案。当时席澜才两岁,席云澹夫人独自在异国带着孩子焦头烂额。老夫人不得不亲自前往周旋,这一去就是将近一年。
等她得知大儿媳的噩耗匆忙赶回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这栋小楼里珍藏的每样物品,都见证着一位祖母在家族权力博弈中,为守护长孙最后的童年记忆所付出的努力。
时从意环顾四周,最后被玻璃柜里一张装在相框中的照片吸引。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女人怀中抱着约莫三岁的小男孩,一家三口笑容灿烂,洋溢着幸福。
席琢珩走到她身边,拿起相框递到她手中。
时从意仔细看着。照片里的男人眉眼英俊,带着温柔笑意,全然不是母亲给她看过的照片里消瘦严厉的模样。
小男孩的眉眼则极像旁边的女子。
那位女士明眸皓齿,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人。
“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时从意轻声问。
席琢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搜寻遥远的记忆。
“温柔,善良。”他最后说道:“喜欢弹钢琴,也喜欢画画。父亲说,他们是在港城的一家画廊里认识的,他对母亲一见钟情。”
这位生于港岛湾仔旧区的女性,清醒独立却又怀着对爱的纯粹渴望,毅然跟随爱人北上。
年轻的席父不顾家族强烈反对执意娶了她。可惜这份冲破阻力的爱情未能在深宅大院里修得圆满。她最终年轻轻,就悄然湮没在席家这潭深水里。
“她教我讲粤语,弹钢琴,还经常握着我的手画画。”席琢珩的目光落在那些蒙尘的画具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后来爷爷说学这些没用,就不让继续了。”
关于母亲的记忆,在年幼的席琢珩心里已经变得零碎模糊,只剩下一种感官印记。
他母亲生前总是使用同一款玫瑰花味护手霜。
她离开后,五岁的小男孩悄悄从她抽屉里,拿走最后一支快用完的护手霜,偷偷藏在自己枕头底下。
那成了他夜里安眠的凭藉。
直到那点香气彻底散尽,他还是舍不得扔掉那个空管子。
后来有一天,保姆更换床单时发现了这个被藏匿的旧物,席振山当时正严令清除所有与前儿媳有关的痕迹。
佣人要拿走管子,这个五岁的孩子只无声地泪流满面,死死攥着不肯松手。最后席振山亲自用戒尺打肿他紧握的手心,才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将那份徒留形状的念想彻底丢弃。
那管护手霜被扔进垃圾桶的轻微声响,成了小男孩对母亲的最后诀别。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呆望着垃圾桶的方向,任由脸上的泪水慢慢风干。
这件事后来再没人提起。
此刻听他轻描淡写地说起不能再学琴画画,寥寥数语间,却让时从意窥见了那个年幼的孩子,被迫与一切美好事物割裂的孤独与挣扎。
时从意呼吸哽塞,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目光转向另一张照片,试图从这令人窒息的沉重中抽离。
照片里,轻的席夫人正坐在钢琴前,侧过头对站在琴边的小男孩微笑,手指还轻搭在琴键上。
席琢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这张也是父亲拍的,在我五岁生日那天晚上。”
五岁生日夜,母亲裹着羊绒披肩在琴房哼唱《月半小夜曲》,父亲就站在门口静静望着他们。
那是他记忆里唯一完整的家的画面。
没过多久,琴声和歌声都永远地沉寂了。
时从意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柔软,“她笑起来真美,你很像她。”
席琢珩没有接话,只是牵起她的手走向窗边。
夜色中的庭院安静祥和,月光为万物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纱。
时从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怔住。
从这个角度看去,紫藤园角落那张她最常坐的藤椅清晰可见。
她倏地转过头来看他,席琢珩却唇角微扬,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席琢珩,“时从意佯做生气地伸手捏住他的脸,“我高中那会儿背了哪些古文,默了多少英语单词,你都清清楚楚吧?”
席琢珩这才收回目光,任由她捏着脸,眼底漾出清晰的笑意。
“《滕王阁序》背了三天,《逍遥游》卡在‘天之苍苍’那里反复了七遍。背《离骚》的时候气到差点撕书,最后又耷头耷脑地继续背。”
时从意惊了。
这人简直是她的活体黑历史编年体。
见他还要继续,她赶紧捂住他的嘴。
“好了,够了。你跟我妈虽然掌握的方向不太一致,但凑齐你俩,我也算是文臣武将皆收于麾下了。”
席琢珩对于时从意说得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明辨是非的能力。
就像某种条件反射,只要她一开口,就算说的是一套一套的歪理,他也只会觉我老婆世界第一聪明漂亮可爱。
他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嗓音里漫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嗯,我努力,争取早日和岳母看齐。”
时从意顿时语塞,露出一副“我谢谢你啊”表情。
席琢珩看得有趣,揽过她的肩膀往外走,“脚累不累?回去休息吧。”
他牵着她走出小楼,却没有往她熟悉的西院方向,而是直接带着她朝主宅走去。
他的房间在主宅二楼东侧。
时从意紧急刹车:“我要回西院。”
席琢珩侧身倚在大门石柱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个时间岳母肯定早就睡了,你回去会吵醒她。而且我这里什么都有,很方便。”
这理由不得不说很充分。
见她开始动摇,他又提出第二套方案,核心思想是坚决夫妻不分房:“或者你先在我这儿洗漱,我再陪你回西院。但我不能保证半夜你的床,会不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
时从意恨自己秒懂,拳头梆硬地捶了过去。
席琢珩笑着接住她的拳头,顺势牵上二楼,轻轻一带便将人拉进房间。
门锁合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将她圈在怀里,垂眸看人。
“是自己去浴室,还是我抱?”
第84章
翌日清晨。
时从意穿着席琢珩的白T恤,下身套着他的一条黑色运动长裤,裤脚胡乱卷了好几道才勉强不拖地。
这还是她从衣帽间最里面翻出来的旧衣,带着少年时期席琢珩的痕迹,也是让她赶上了一回Oversize男友风。
她做贼似的推开卧室门,想溜到主楼后厨摸点儿糕点。刚走到楼梯转角,就和正准备上楼的帮佣小静撞了个正着。
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后者更是一脸惊愕,目光在席琢珩的房门和时从意身上来回扫视,手里的托盘猛地一歪,差点没端稳。
时从意强作镇定,并很有礼貌的道了声早,在小静震惊的目光中僵硬地转身上楼,同手同脚地走回了卧室。
席琢珩刚冲完澡从浴室出来,正拿着毛巾擦头发,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腹肌滑入腰间的浴巾。看她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又猛地关上门,后背紧紧抵着门板,一脸生无可恋。
“好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沉痛,“我是你小三这件事,现在可能已经有目击证人了。”
席琢珩笑着把人捞进怀里,“我现在就下去宣布,正牌席太太在这儿?”
时从意连忙捂住他的嘴:“别在这个时候给你爷爷上强度。他刚撤了你的职,你再火上浇油公布结婚对象是我,他怕是要动用一切手段更狠地打压你了。他知道是一回事,对外公开意义完全不同。”
席琢珩就着她捂嘴的姿势声音含混:“那怎么办?名分都不给一个,我要补偿。”
时从意痒得缩回手,又被他扣住腰肢拉回,像渣女一样满不在乎地敷衍:“昨晚不是补偿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