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丽很少对人产生这么强烈的羡慕心情了。
她累的时候,会完全丧失做饭的兴趣,甚至对进食都没有欲望。来来回回都是那些饭菜,甚至可以一周连续吃一样的东西。
食物只是维持生命的基础,彻底失掉了品鉴的乐趣。
“锅呢?”贝丽问,“在哪儿?”
“不着急,”严君林说,“我做好饭了,先吃,吃完再说。”
贝丽转身,注意到岛台上放着半瓶酒,还有个杯子,底部残余一点酒液,她默不作声,踩开小垃圾桶看一眼,果然看到里面有刚用过的漱口条。
薄荷味道的。
她几乎能推测出严君林开门前发生的事情,他喝了一杯酒,就听到门响,来不及收拾东西,吞掉了一条漱口水,来遮盖酒的味道。
——他为什么要喝酒?
贝丽想,压力很大吗?
严君林做的饭一如既往美味,哪怕只有两个人,依旧做了三菜一汤。
凉拌牛肉,西兰花炒虾仁,板栗烧鸡,牛排骨蘑菇汤。
她以为严君林会开瓶酒,但没有,他没有打算和她喝酒的意思,那半瓶酒就放在岛台上,在灯光下,酒液澄澈有淡金光,像明晃晃的勾引,勾着她的好奇心。
小猫钓鱼,她是被鱼钓到的小猫咪。
直到吃完饭,贝丽忍不住问出口:“你刚刚喝酒了吗?”
严君林停了下:“没有。”
“这几道菜都不需要用白葡萄酒,但岛台上却有半瓶,”贝丽直接问,“是工作上遇到难处了吗?还是阿姨那边?”
“都瞒不过你,”严君林扶了下眼镜,坦然承认,“倒不是工作上的问题,只是你来这里,我有点紧张。”
贝丽惊诧:“你紧张什么?”
“紧张你会不满意。”
贝丽愣住。
“你知道的,贝丽,”严君林诚恳地说,“在审美方面,我远远不如你。房子是去年开春时装修的,我什么都不懂,全交给设计工作室。今天请你来,也是想委托你看看,哪里还不够好,我再改改。”
“已经非常好了,”贝丽说,“特别漂亮。”
她很高兴,甚至有点得意。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尤其是严君林——太棒了,原来他真的也有需要她帮助的时刻,这让贝丽的自信心极度膨胀。
毕竟那可是严君林。
会做很多事情、一直是她人生标杆的严君林,现在在寻求她的帮助。
她果然变得更强大了。
贝丽压着高兴,很专业地四处看了看,才说:“没有任何需要改动的地方。”
“那你想住进来吗?”
贝丽静了好几秒才说:“对不起,我刚刚耳朵好像出问题了。”
“你想住进来吗?”严君林又重复一遍,他冷静地说,“站在主卧和次卧的阳台上,都能看到你的公司。这里离你公司更近,能节省时间,你也能省下房租。而且你也知道,这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总会有些害怕。”
贝丽难以置信:“你是不是有点太凡尔赛了?”
严君林稍加思考。
严君林放弃思考。
他问:“抱歉,——凡尔赛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我不太了解艺术。”
贝丽总结:“对自己先贬后扬,明贬暗褒,装作苦恼的炫耀,一种网络用语。”
严君林说:“谢谢指导,但我的确有些孤单。”
他依靠在椅子上,看着贝丽的眼睛:“你知道,我喜欢做菜,但没有人分享,有时候,我都觉得可惜,是在浪费粮食。”
贝丽同情地想,他果然和我一样,见不得任何浪费。
不像李良白。
李良白爱吃一道高汤豆腐,看起来简单又朴素,实际上,这道菜需要用老母鸡猪筒骨金华火腿和干贝等等来吊高汤,等高汤过滤好,其他食材统统丢进垃圾桶不要,只拿来做一份豆腐。
自从知道这道菜这么浪费食材后,贝丽一次都没吃过了。
贝丽坚定地守住底线,拒绝:“不了——铁锅呢?我来看看。”
开铁锅并不难,贝丽做饭少,但见过姥姥和妈妈怎么做的,也不需要动手,严君林很聪明,又虚心,她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绝不会阳奉阴违,还会不停夸她厉害、聪明、耐心、记忆力强——
贝丽获得前所未有的情绪价值。
她甚至想去考个教师资格证了。
原来教别人这么爽啊。
贝丽遗憾地想,啊,如果她的下属们也这么聪明、一点就通就好了。
她十分满足,享受着严君林的夸赞,心想这就是我应得的,我就是这么厉害;表面上,还是要虚伪地谦虚一下:“还好啦,其实你也很聪明。”
严君林含笑看着她翘起的嘴角。
从踏进这个门后,贝丽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这样很好。
他喜欢看她骄傲自信的样子。
就是这样,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任何东西能配得上她。
贝丽解开围裙,低头,将围裙脱下,头发和脖颈上的香气飘来,严君林闭了闭眼,缓慢地吸了一口,又缓慢睁开眼。
她又换香水了,栀子,茉莉,依兰,甜美柔软却不艳,淡淡的绿意调,成熟优雅,礼貌的距离感。
贝丽将围裙递给严君林:“给你,没别的事吧?那我先走啦。”
她发现对方面无表情。
……嗯?刚刚发生了什么?
贝丽想,她应该没把围裙弄脏吧?
她盯着严君林的手,发现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下围裙,像捻一段纱。
贝丽的大腿突然有点痒痒麻麻的。
严君林沉默接过,指腹搓着围裙,感受着她残留的体温和香气,淡而柔。
她的身体是一块暖和的玉,刚才这个围裙就系在她的身体上,就像是她褪掉的一层软壳。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严君林都不打算清洗这条围裙了。
还有她碰过的那块擦手巾,毛巾,用过的那个透明玻璃杯子。
严君林放好围裙,虚心请教:“射箭难吗?”
这话真是问对人了。
她可是射箭小天才。
贝丽轻轻拍了拍大腿,骄傲极了:“分人吧,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难。”
这话似乎太嚣张了,她又矜持地补充:“至少我觉得很容易。”
“真好,”严君林送她出门,说,“我之前学过几次,可惜到现在都射不中靶心。”
“什么?你用什么弓?几米靶?”
“应该叫做反曲弓?十米靶,射了三十多支。”
“不可能吧?”贝丽思考,“三十多支,你不可能一支都不中的——一定是教练的问题。”
“或许吧,”严君林说,“小心脚下,有地毯,别绊倒,下次我换掉它——没办法,找一个合格的教练太难了。”
贝丽深以为然:“是啊。”
她也是一点点练过来的,射箭目前还算得上小众运动,很多教练连发力姿势都不会纠正,鱼龙混杂,的确很难搞。
还算得上比较幸运,贝丽没怎么踩坑。
严君林不经意地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合适的教练。”
贝丽想,是啊,该去哪里找呢?她和射箭馆的老板挺熟,要不然,让对方推荐几个?会靠谱吗?
“贝丽,”严君林低头,问,“你能教我射箭吗?”
贝丽愣住:“啊?”
“不白教,”他说,“挑你有空的时间教就行,作为回报,我可以每天给你送晚饭。”
很快又补充一句:“或者,你想吃什么,可以点单,我一块做。”
贝丽感觉简直两全其美了。
但也不是没有问题……
“你不嫌累吗?”贝丽怀疑地说,“每天都送晚饭吗?”
“反正,我几乎每天都要做饭,你胃口很小,一双筷子的事;而且,我也需要一些情绪价值,”严君林不动声色,“贝丽,我是不是说过,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会夸人?和你吃饭非常放松。”
原来如此。
贝丽高兴地想,是的,以前我特别会夸人,现在的我变得很厉害了,依旧不吝啬对别人的赞美。
我就是这么棒。
而且,和严君林吃饭很放松,他说话很好听,现在更好听了。
她也在愁每天的晚饭。
总不能一直都糊弄。
“谢谢,你真有眼光,”贝丽点头,“那就这么说好了。”
贝丽教了严君林两堂课,发现他真的是被教练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