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找到旗鼓相当的球友,杨锦钧心情愉悦,微笑和严君林握手告别,询问姓名,交换了联系方式。
李良白早就离开了。
严君林不欲和杨锦钧过多交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不可能和李良白的好友成为好友。
但多个朋友多条路,客客气气,总好过树敌。
他在傍晚时带了新咖啡机回家,贝丽已经煮好软烂的红豆粥,双人份,还在电脑前努力奋斗。
看到新咖啡机,贝丽惊喜极了,为难地问,可不可以让她试一试?她有一份豆子,是云南的同事带来的,听说非常好喝。
严君林点头,说随便用,他不常喝咖啡——机器是公司发的奖品。
贝丽羡慕:“真棒,这可是辣妈……还配了迈赫迪的磨豆器!家用顶配了——原来大厂平时也有这么多福利,怪不得人人想进呢。”
严君林不了解这种搭配有多好,他不熟悉咖啡,挑选物品的原则很朴实,先问了解咖啡的朋友,推荐哪个品牌,再去店里,问店员,最贵的是哪个型号。
最贵的未必是最好的,但绝不会坏,下限有保证,质量稳定,不会出错。
如果不是因为太晚,贝丽现在就想试一试咖啡机。
次日清晨,她早起,严君林洗菜,她磨豆子;他切菜,她压模;他煮蛋,她萃取;他煎肠烤面包,她努力做奶泡。
一同吃饭。
严君林称赞:“咖啡很好喝。”
贝丽猛夸:“你煎的肠真香!”
非常和谐的一对无血缘兄妹。
贝丽喜欢这样的生活。
各自整理,互道再见,分开去上班。
一到工位,贝丽就发现异样。
Coco的位置空着,坐了一个新来的实习生;蔡恬的工位同样空空如也,东西全清理了。
上午开会,她才知道,蔡恬已经辞职离开。
炜姐没有明说,只介绍新来的实习生,对方叫做张华,取了花名,Thea。
“你先跟着Bailey做,”炜姐把Thea安排给了贝丽,“听她的,她会教你。”
午餐时,贝丽忍不住问炜姐,为什么蔡恬会离开?
——贝丽已经确定要走了,这样一来,大家都想要的转正名额,就会落在蔡恬头上。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个时候,蔡恬为什么要放弃?
炜姐简单说:“病毒是她弄的。”
贝丽:“啊!”
“走就走了,这件事不好公布,内部处理,不对外提,你心中知道就好,”炜姐看一眼她餐盘,“牛肉烤时蔬比蒜香牛肉粒做的好吃,你喜欢牛肉的话,下次可以试试。”
贝丽说谢谢炜姐。
下午,她就收到蔡恬的短信。
对方约她下班后见面,就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贝丽准时赴约。
蔡恬没有化妆,素面朝天,一改平时甜美可人的装扮,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灰色运动套装,牛仔蓝外套,拎着一帆布包,看到贝丽,她笑着挥挥手:“Bailey!”
面色如常。
就像从不曾窃取过贝丽的策划方案、没有把那个方案交给Coco、没有利用病毒来窥探她们的电脑。
她点了两杯红莓冰摇茶,少冰。
“炜姐应该告诉你了吧?”蔡恬说,“我离职的原因。”
贝丽问:“为什么?”
“嗯……”蔡恬苦笑,“怎么说呢,你说出这种话之前,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受伤。你太天真了,Bailey,有些时候,你的这种天真会无意识地伤害到别人。”
冰摇茶到了,她起身去拿,喝一口。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蔡恬说,“我挺感谢你,也很讨厌你。”
蔡恬要讲的故事有朴素的模板,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县城乡村,为了追生男孩被乡镇医院开除的父亲,除生孩子那两年外、一直在外打工的母亲,不受重视、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姐姐,和自小就被父母带在身边养大的宝贝弟弟。
高额的超生罚款,让本不富裕的家庭摇摇欲坠,母亲挺着大肚子,和父亲一同躲出去,只剩下年幼的姐姐和年迈的爷爷奶奶。计生办的人找不到母亲,不能拉着她去打胎,又拿不到罚款,就开始搬家里的电器,彩电,冰箱,粮食,能换成钱、值点钱的都拉走。
姐姐在这个家庭中度过小学、初中和高中,从小到大,都在穿亲戚送的衣服,没有任何一件属于自己,没有一件符合现在年纪。
她厌恶贫穷,于是发奋图强,考上一所不错的学校,考到大城市,以为可以逆天改命。
“然后,我发现,小地方拼资源,大城市也在拼资源,甚至,人人都优秀的前提下,反而只能靠资源一决成败,”蔡恬轻描淡写,“我大一时去法兰参观,暗中发誓,以后一定要在这里工作。我要每天都穿得漂漂亮亮,妆容精致,我要在工作时喝下午茶,在一个体面、充满香气的公司里,再也不用用住发霉的房子、盖又冷又重的被子。”
贝丽说:“你现在就很美丽。”
“是吗?”蔡恬说,“你看,我花了很多力气才得到的东西,你们得来不费吹灰之力。你不知道,我面试失败过多少次,我熬夜分析、修改简历,刷面试题,一次又一次练习,改掉口音,练英语口语,学习穿搭化妆,你不知道我下了多少功夫,才能通过面试——而你和Coco,只需要打一声招呼,就能参加实习,就能转正。你们的轻松,衬得我努力很可笑。”
贝丽安静地听,什么都没说。
她认为自己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说,因为能微妙地体会到蔡恬的心情——蔡恬看她,何尝不是她看李良白?
尽管贝丽知道,她和蔡恬的差距并不大。
只是凑巧,有李良白托举过她那一程。
如果没有李良白,或许贝丽也会有同样经历。
“我没想害你,但只有你能对付Coco,我没有后台,不会有人替我出头,为我撑腰;Coco必须走,”蔡恬说,“我很厌恶她,厌恶她那副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咽下这口气,所以弄了病毒来。只是我没想到,你比我更早发现病毒的存在——你果然有好运气。”
贝丽问:“病毒是你朋友做的吗?你们——”
“有炜姐说情,也没泄露其他资料,只偷过你的方案,没造成重大影响,我和我男友都没事,”蔡恬看她,“你的人生太顺利了,顺利得让我愤怒。包括现在,你应该生气,应该不可思议,应该骂我,但你没有,你越是平静,我越是不开心,越讨厌你。你凭什么不能对我产生情绪?还是说,我这样的普通人,你都不会放在眼里。”
贝丽已经喝掉半杯冰摇茶。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一月前,她会愤怒、生气,可是现在,贝丽能理解蔡恬的动机。
“我大概可以理解你,”贝丽说,她思考怎么开口,才能不伤害对方的心,“其实,我不准备留下,打算辞职——转正名额还会是你的。”
“前提是我设计赶走Coco,对吗?”蔡恬说,“Bailey,这就是你令人讨厌的天真,你以为职场需要真善美?别犯傻了,这不是偶像剧八点档,你也不是刘三好。普通人想升职加薪,不需要真诚善良和努力干活,而是甩锅防甩锅和打信息差。”
贝丽想掏出笔记记下。
她还不擅长处理职场上的关系。
“但你的确是个好人,谢谢你之前在Coco面前为我说话,替我出头,和人吵架,”蔡恬看着她,“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我会很想和你交朋友。不过,以后你也长点心,大家交朋友也都是有利可图,情绪价值还好,遇到真想榨干你利益的,你就哭去吧。”
贝丽说:“谢谢你的提醒。”
冰摇茶喝完了,蔡恬起身,临行前,问:“你还有其他想对我说的吗?你怨我,恨我,说你也讨厌我对你下黑手,随便说,都可以。”
“你不需要贬低自己,”贝丽想了想,告诉蔡恬,“但病毒的影响太大了,很容易被判刑,你下次可以选择不犯法的方式。能积极争取自己的利益,我很佩服你。就像你说的,有人利用潜规则走后台得到职位,你也可以用计来赶走对方——都是竞争手段,谁也不比谁更高贵。甚至,靠自己比靠别人更值得敬佩。”
蔡恬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站在原地。
“祝你以后顺利,”贝丽说,“对了,你本身能力很强,不要妄自菲薄,Lagom那次的实习生名额其实只有两个,最终录取名单上,你是唯一一个凭借实力进来的,也是炜姐心中的第一名——你很优秀。”
“再优秀也打不过关系户,选我,也只是因为没有第三个人想靠后台进来,”蔡恬扯扯嘴角,“有点荒诞,竟然是你来肯定我的能力。”
“能力不需要别人肯定,”贝丽说,“你本身就具备,显然易见的东西,我只是说出来。”
蔡恬盯着她。
“我知道你为什么招人喜欢了,”她说,“但我希望,下个公司里,不会再遇到你。”
……
贝丽在Lagom又工作一段时间,在房子续租前,提交了辞职申请。
Thea很聪颖,学东西很快,不到一周,就已经熟悉了这份工作。
炜姐很高兴,也重点夸赞了贝丽,说她很擅长教学生。
贝丽听得美滋滋。
她喜欢被表扬,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奖。
离职那天,孔温琪特别订了一个蛋糕,还在餐厅为她举行一场欢送会,笑吟吟地祝贝丽重归校园,欢迎她之后再来。
贝丽单手捧着花,和她轻轻拥抱。
无论如何,她都很感谢这段工作经历。
严君林帮她搬东西,和校园里老师打过招呼,开车到教职工停车场,再往宿舍楼中拉行李箱。
重回校园中,贝丽很开心,严君林也很高兴。
至少,李良白不可能强闯女生宿舍楼,更不可能和贝丽合租。
眨眼到了寒假。
贝丽独自乘车回家,犹豫着什么时候对妈妈提留学的事情。
她靠实习、各种兼职攒了不少钱,还是不太够,法国开销太大了,她打算读两年硕,第一年可以试试边打工边读,然后在学年结束前签订学徒制合同,这样,第二年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
——可凡事都有意外,以上是最顺利的设想,万一第一学年没签下合适的学徒制合同呢?万一开销超过预期呢?都有可能,到那时候,她只能向家人求助,找父母托底。
她铺垫了很久,就像向爸妈要生活费也会铺垫很多,从到家第一天起,贝丽就主动承担家务,做饭扫地晒被褥,洗衣服倒垃圾。
前三天,张净还觉得不错,第四天,张净赶她了。
“去去去去去,没事就去看看教资,或者备考事业编的书,这里用不到你,”张净埋怨,“年纪轻轻的,沉迷干家务?”
“以前不是嫌我天天睡懒觉?”贝丽说,“说以后到了婆家会被嫌弃?现在勤快了,你也不高兴。”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还学会顶嘴了?”
“你说的,你自己说过的话,我只是重复。”
“……这不是不一样吗,”张净推开她的手,不让贝丽收拾餐具,“现在不一样了,丽丽啊,你可不能一直干这些,尤其是交了男朋友。你不知道,有些家务,你做一次,以后就得做一辈子。”
贝丽说:“那我就找个会做家务的男朋友呗。”
“这话说的,真有那么好找?小嘴一张,什么都想要,你当你表哥那样的男人好找啊?还是太惯着你了,”张净说,“以前我不还想找个子高长得帅做饭好吃勤劳努力又赚钱的男人?再看看你爸——他也就占个子高,现在也老了,满脸褶子,发胖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