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还布置工作?”
“久旭第二天要出差,领导让他做好准备。”
“电话内容是你听到的,还是说,你只是听到了你丈夫说的话,从而推测对方是谁?”
冰燕看了他一眼。“我只听到久旭说的话,不过这显而易见啊。”
“电话是几点打来的?”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
黄宇用舌尖顶住脸颊,顿了顿说:“我会的。”
显然,他已经察觉到夫妻两人在这件事的态度上截然不同,他想以冰燕为突破口,找到供词的矛盾所在。可电话的事情没法隐瞒,这只会让自己更被动。
“麻烦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大概九点多的时候,打来过三个,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11点多……可能快12点吧,又打来一个。”冰燕心跳加速。那个电话之后,悲剧发生了。
“最后一个电话,久旭说了什么?”黄宇把脸凑过来。
冰燕短暂地闭上眼,又睁开。“我想不起来了。”
“一句都想不起来?既然如此,你怎么判断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冰燕不禁哑然。
“是因为前几个电话的干扰,你想当然这么认为,对吧?”
黄宇恢复笔挺的腰身,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第二章 湖底魅影(06)
和久旭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认识的。学校附近有一家小巧的面包店,久旭在那里打工做导购员。他比冰燕大一届,除了准备答辩无事可做,又不想去正规公司实习,便出来挣些零花钱。
为招揽学生,店里推出一项折扣极大的促销活动,但要求顾客出示学生证才能享受优惠。
“巧了,我们一个学校啊!”久旭看着冰燕的证件故作惊讶。
之后某次,冰燕在柜子前犹豫不决,他冷不防凑上来说,红豆吐司今天卖完了,试试葡萄口味的吧。
冰燕十分诧异。她认为葡萄味的太甜,那一天却接受了对方的建议。回去尝了尝,甜腻的程度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
再后来,久旭为冰燕单独留开一份提拉米苏蛋糕,等她结完账才偷偷递过来。那天是冰燕的生日。久旭记住了学生证上的出生日期。
一年后,冰燕大学毕业走上职场。久旭退掉原本地处偏僻的租住房,在冰燕公司附近租下一户室的单身公寓。两人开始了共同生活的日子。
“我给自己未来的妻子做了个模板。”
“模板?”
“在我脑子里。年龄,性格,喜好,什么都有了,唯独缺一张脸。”
“啊?怪吓人的。”
“我看不清楚,应该长什么样我完全想象不出来。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最初确定关系时,冰燕问久旭为什么对自己一见倾心,他回答说是命中注定。他用这个所谓的模板来解释何为命中注定。
冰燕当时不以为然,渐渐才相信他并非信口开河。久旭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他的模板一步到位,连女朋友的阶段都略过了。
“没错,我认定的女朋友一定会成为我的妻子。”
然而,和其他都市相逢的年轻情侣一样,最现实的问题无法攻克。那段日子,省城的房价仿佛每一觉醒来都会往上窜一截。久旭家里条件不好,他不会伸手要一分钱。
妈妈隔三差五打电话来,让冰燕回家帮忙照顾餐馆的生意。
“都四年了,你还想待到几时呀?马上就是老姑娘了。云岸不比大城市,到三十就没人要了,我上哪儿给你找对象去啊?”
父母知道冰燕有男朋友,但好像从来没放在心上。他们的要求很明确,如果留在省城,必须嫁给当地人。
“可是省城的小伙子怎么会看上你一个乡下姑娘,回来吧,这儿排着队呢。”
久旭没有犹豫,辞去工作和冰燕一起回云岸县。他已经换过三份工作,都没有长期发展的打算,一直专注在自己的程序开发上,四处找投资人合作。这也是唯一让冰燕感觉不踏实的地方。
他自信满满地向冰燕父母讲解他的研究方向,以及对未来的展望,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
“久旭啊,我相信你的眼界。”父亲喝了点酒,声调抑扬顿挫起来,“不过,眼界要变成资本,这其中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你看,冰燕结婚,我们自己出钱买房,这也没什么问题。可是作为老的,不能一辈子照顾小的。男人嘛,终究还是要先证明自己。”
母亲嫌这个表达不够清楚,在久旭第二次不请自来时,直接说“没有房产证就没有结婚证”。
久旭沉默良久,眼里憋着血丝,低下头请求道:“给我两年时间,两年……我会一定给冰燕幸福。”
父母看到他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没有当场说出决绝的话。两年薪酬换一套房子无异于天方夜谭,这纯粹是借口而已,如果谈话再发生一遍,母亲也可能会说出别的借口。
久旭去了嘉园市工作,每晚和冰燕打电话,周末来找她一起吃饭,不厌其烦地汇报他的开发进度,如何转换思路攻克瓶颈,以及最近哪些商家有合作意向等等。冰燕渐渐感到疲倦,往日的甜蜜变味了,她不喜欢父母的态度,也不想久旭因此迷失自己,在这条投机路上越走越远。
“找份安稳的工作,不管挣多少钱,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爸妈让我找个本地人,无非是假装我还在她们身边,他们真的不是在意钱的事。”
“他们不在意,但是我在意。这种感受你可能不会明白。话已经说出口了,我就是要让他们无话可说。”
久旭面色平静,这份平静大概是用无数愤慨换来的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冰燕耐不住压力,和一个男人会面相亲了。原本只想着应付一下,喝杯咖啡就再不见面。不料对方穷追猛打,还私自安排双方父母见面,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婚期眼看着摆上日程,冰燕后悔莫及。
幸运站在了久旭这边。去年底,嘉园头牌软件公司看中了久旭的作品,签下版权交易合同。结款当天,久旭把冰燕从餐馆里叫出来,带她去看新开的楼盘。
“房产证八个月后才能领,这是购房发票。”
父母看着久旭,不可思议地半张着嘴。那时距离两年期限还有三个星期。
相亲对象那边,经过多次和久旭长谈之后,他留下祝福释然地离开了。
所有的阻碍都对久旭退避让步,他扭转了自己和冰燕的人生。
这一年多来,冰燕开始慢慢接受最终会失去久旭的现实。因此,相比于“猛烈的狂喜”,她更多的只是为苦尽甘来的久旭感到欣慰。
啤酒罐的拉环翘起来,发出划痕撕裂的声响。
“昨晚睡着了吗?”久旭抿干净唇上的泡沫。
“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
冰燕的直接感官是没有睡着。但已经连续好几天了,白天也不打瞌睡,如果晚上一直醒着,身体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喝点红酒怎么样?今天闷在家里,完全没感受到圣诞节的气氛。”
“上午黄警官又来找我了。”
冰燕把她和黄宇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转述出来。
“只要被警察盯上,就毫无隐私可言了。”久旭苦笑,转动着手里的啤酒罐,“最后的那个电话是我一个朋友打来的,他说有点烦心事,想找我聊聊。”
“在那个时候找你聊?”
“是啊,可能喝醉了吧。”
“是黄警官说的宋先平吗?”
“嗯,就是那家书店的老板。对了,你应该见过他的。”
久旭入职现在的公司之前,在嘉园市另一家私企做系统运维工程师。碰上周末加班,冰燕偶尔会赶去看他。他租住的公寓底层有一家文艺气息颇为浓厚的大型书店,后来得知他们关门歇业,冰燕觉得十分可惜。
原来书店的老板就是宋先平,冰燕只见过一次,印象中是个儒雅温和的男人。
“那段时间,我常常去他店里写代码,一个人在家里,太安静了。后来慢慢就熟了。他人不错,也有一些无奈。”
久旭话里的意思,他和宋先平因为相似的困境而成为了知心朋友。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我想把那段生活忘了。每天想着你可能成为别人的妻子,一边还得专心工作,给自己找出路……”
冰燕低下了头。
“宋先平现在是联洋汽车的销售部经理,是那个女人的上司。”
“对,就是这样。”久旭点点头,“我不知道他所谓的烦心事是什么,事情偏偏那么巧。”
“那他……知道发生意外了吗?”
“怎么可能呢?”
久旭拉住冰燕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轻轻搂住腰肢。
“别再想这个事了,已经过去了。我决定处理掉尸体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们一定会度过难关的,相信我的直觉。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破坏这个家。”
“老公,我可能……”冰燕禁不住哽咽。
“……怀孕了。”
久旭迅速捧住妻子的脸,保持距离仔细端详,笑意从他眼角蔓延开去。
从2013年1月3日开始,各地方电视台相继播出云岸县第二起女性失踪案的新闻,手机端的报道更是铺天盖地。甚至有不少自媒体为了关注度不惜冒侵权的风险,把同样的内容换个排版直接发表。
几乎所有媒体都翻出去年11月发生的严小月失踪案,与之并列对比,将矛头指向云岸县的治安水平。
警方的记者招待会视频也很快公开。派出所所长和刑警大队负责人表示,目前为止,两起案件除了失踪者均为女性且年龄相仿之外,并无其他关联,请求媒体不要妄加揣测,并承诺将于短期内在人员配备和硬件设施等各方面加强城市安防建设。
电视上频频出现陈秋原的照片。证件照上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前的观众,冰燕凝视片刻,感觉她要开口说话,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这时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周。可以想见,警方试图将案情掩埋起来。除了避免民众过度惶恐,破案阻力也是原因之一。可是哪有不透风的墙,光是冰燕的母亲,说不定就能衍生出十几个信息源。一夜之间,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偷偷地看着冰燕,试图发现她心底的秘密。
意外的是,自圣诞节那天以后,警察再也没有找过她。时间正在证明久旭的判断,老天再一次帮了他一把。
陈秋原的耳坠化作巨大的钟摆,在那晚的星空下摇荡,从田野划过树梢,破开空气发出混沌声响,宛如来自地狱的呼喊。
冰燕从短暂的睡梦中醒来,冷汗一直渗透到毛衣上。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许多个白天,她只能在阳光下感到昏昏欲睡,晚上则彻夜难眠。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却即将成为母亲。
久旭把家里的安定片全部处理掉了。冰燕有过一刹那的念头,服下足量的药好好睡一觉。
“你是不是疯了?”
冰燕当然知道,安眠药会严重影响胎儿的神经发育。
“我们夺走了她的生命,老天却给了我们一个新的生命,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事啊……”
所幸类似的抑郁症状只会短暂出现,她很快惊醒过来,摸着小腹痛哭流涕。
大约过了三周,剧烈的妊娠反应开始折磨冰燕。吃下去的东西远远没有吐出来的多,不要说开店营业,就连生活自理也成了问题。骨骼仿佛逐渐融化,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等待下一次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