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朋友送的礼物,这次我会保管好的。”
叶饮辰若有所思,道:“我不过是看那图案不错,又与你有些渊源,便命人打造了。你若不喜欢,再换个别的给你便是。”
“那可得等我下次有功再说了。”林安唇角一扬,迈步向前。
叶饮辰摇头笑笑,亦步亦趋地跟上,在她身旁缓步而行。风吹起他指间那片银杏新叶,他忽地将它凑到唇边,轻轻吹出一段旋律。
曲调虽然简单,却婉转悠扬。
林安侧头看他一眼,目光微讶:“你还会吹树叶?”
她自然听说过吹叶的技法,可他手中这片叶子未经挑拣,不过是风中偶落的随意一片,竟也被他吹得清越入耳。
叶饮辰将叶片随手一丢,道:“还记得初见时,我曾念过一句诗吗?‘无歌吹落叶,一饮尽良辰’——这一句,是我在密牢中写的。
那一日,夜沽月登基,普天同庆,即便在密牢中,也隐隐听得到几声鼓乐。
那一日,连给我送饭的差役,都因为赴宴吃酒,晚饭少我一顿。
我环顾四下清静,心情一好,便吟了句诗。”
林安暗自一叹,他讲得轻描淡写,甚至诙谐调侃。可那时,他身陷囹圄,饥寒交迫,是何等寂寥悲惨?
所谓落叶为曲,不过是困兽的一丝慰藉罢了。
她没有显露半分怜悯,只道:“若无歌声,便吹落叶为曲,只要饮一杯酒,便可尽享良辰——这一句,倒是洒脱超然。”
叶饮辰哈哈大笑几声,道:“牢里没有酒,我饮的是发馊的菜汤。”
他没等林安开口,便接着道:“不过前一句倒没说错——密牢外有棵老树,偶尔会有叶片自通气口飘入,久而久之,不论是嫩叶、老叶,还是半片残叶,我都能吹出一曲半调。”
林安轻叹一声,劝慰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
叶饮辰却摇了摇头:“心里越是怕什么,才越应当想个透彻,等有一日想起时再无波澜,便是当真不怕了。”
为了克服曾经的阴影,他将恐惧放在心口日日摩挲,直至血肉结茧,疼痛钝化,最终麻木无感。
林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强大到能够碾碎心底最深的恐惧,却也狠心到能将自己困于梦魇之间,反复折磨。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自己都如此狠心,难怪能手刃叔父?”叶饮辰挑眉看她。
林安沉默不语。
他轻笑一声,转开视线,负手道:“我这双手,杀过许多人,包括我的一众血亲。当初,夜国朝局之所以迅速平定,多半都是被我唬住的。”
林安看着他。他的外表的确很有欺骗性,看起来洒脱肆意,神采飞扬,行事却是雷霆万钧,杀伐狠厉。那种由杀意锻出的锋芒,被他用笑意掩藏得天衣无缝。
她微微侧头,看了眼包扎干净整齐的右臂,缓缓开口:“我的伤,是你为我包扎的。”
叶饮辰自嘲一笑:“所以,你不好意思说我的坏话?”
“我是想说,你的手能杀人,却也能医人。”林安平静道,“你的确够狠,可是,你对身边的人都很温暖,对桐君,空桑,执素,当然,还有我。
所以,不管你经历过或是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我也不会怕你的。”
叶饮辰忽然不说话了,与他相识至今,他还从未这样沉默过。
此刻,他的眸中有释然,也有羁绊;有犹豫,也有冲动。种种复杂情绪交织缠绕,让他琉璃般的眼睛愈加深邃。
“怎么了?”林安侧头看他,半开玩笑,“我这样说,不会有损你君王的威严吧?”
叶饮辰忽然伸手,拉住了林安的手。
“怎么了?”林安一怔,又问了一遍。
“我……”叶饮辰一时语塞,片刻后才低下头,看向她的手臂,“我是想问,这里的伤还疼么?”
林安笑了笑:“不疼了,也多亏你的伤药。”
“那是自然,夜国最好的伤药,不会比风青的差。”叶饮辰说着,不着痕迹地松开手指,掌心仿佛还留着淡淡余温。
提起风青,林安神色微滞,沉声道:“既然已经快好,明天便不必包扎了。”
“那怎么行?这伤药不止疗愈伤口,还有除疤的功效。”
林安不以为意,随口道:“疤没关系,反正这里也没有短袖。”
“什么……断袖?”叶饮辰皱起眉,语气中带了点惊疑,“你怎会说起这个?”
林安猝不及防,愣了半晌,“噗”地一下笑出声来,紧接着更是一阵爆笑,话也说不出一句。
“你笑什么?我可不是断袖。”叶饮辰神色古怪,却坚决。
“哈哈哈哈……”
两人的笑与喧闹,伴随着风吹树叶,一路回城。
……
“我打听的医馆说,那位稳婆就住在这条街上。”萧濯云走在前面带路,身后是陌以新和楚盈秋。
楚盈秋道:“街里街坊大都相互识得,再随便打听一下便能找到了。”
三人走进一家蜜饯铺子,通常情况下,商铺往往会对附近住户有所了解,是以成为三人首选的目标。
萧濯云向小伙计问道:“这附近有位姓邢的稳婆,小兄弟可知家住哪一户?”
小伙计热情道:“噢噢,客官是说邢老太吧,可惜了,邢老太已经不给人接生了。”
萧濯云道:“我们只是想请教一二,还请小兄弟帮忙指路。”
“当然,当然。”小伙计也不计较,“邢老太就住在街东头第三户。”
三人在小伙计炯炯目光的注视下,顺手买了几包蜜饯,而后便向东而去,一路找到第三户。
这是一家最普通不过的民宅,唯一不寻常的是,此时分明在大白天,屋门却紧闭着。
萧濯云上前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他又锲而不舍地敲了几次,口中也高声唤道:“有人在吗?”
门内依旧寂然无声,反倒是周围几户人家被惊动,陆续探头张望。
萧濯云向左邻右舍拱手道:“抱歉叨扰各位了,我们是来找邢老太,她似乎不在家。”
隔壁一位年过半百的大叔道:“她不是不在家,是搬走啦。”
“搬走?”萧濯云一愣,随即追问,“我们方才问过那边铺子里的小伙计,没听说搬家啊。”
大叔了然道:“昨天夜里刚搬的,许多人还未留意。”
陌以新眉心微蹙:“昨天夜里?”
“是啊!”另一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道,“也就我们附近几户听到搬家的动静,这才知晓呢。”
楚盈秋也开口问道:“她搬去哪了?”
妇人摇头:“邢老太没说,咱们也都不晓得。”
先前那位大叔也摇了摇头。
萧濯云一时诧异,又问:“那可知她为何会忽然搬走?”
妇人叹了口气:“邢老太先前从未提过搬家之事,昨日忽然就一声不吭地连夜搬走了。我们也都纳闷,只看到她是坐轿子走的。”
大叔笑道:“邢老太从前给许多贵人家接生,兴许是哪位贵人施恩,要去享清福咯!”
……
秋水云天内,三人进了雅间。
萧濯云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日咱们查到架阁库,便发现档案中少了一册;今日查到邢稳婆,她便刚刚搬了家。”
楚盈秋分析道:“这绝非巧合,一定是有人怕我们查到,才会将邢老太连夜搬走。依我看,翊王府二十年前那件事,果然有问题!”
萧濯云眉头紧锁,喃喃道:“仿佛有人早已知晓咱们的动向,总能提前一步毁掉线索,让咱们每一步都恰好扑个空。”
楚盈秋轻哼一声:“既然已经锁定与翊王府有关,那便不愁找不到知情人。咱们不妨直接去见那位世子妃,当面问个明白。”
陌以新摇了摇头:“此事关乎女子声誉,不可贸然决断。”
“是啊。”萧濯云附和道,“更何况,如此隐秘之事,我们一点证据也没有,即便说中,对方又岂会承认?”
“那又该如何?”楚盈秋郁闷,“老夜君十年前蹊跷死于景都,而他的情人与私生子当时恰巧也在这里,从那以后却再无音讯。
我有一种直觉,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倘若不能找到他们,线索会缺失重要一环。”
萧濯云蹙眉不语,暗自思忖起来。
倘若老夜君的秘密情人当真是翊王府那位,那也就是说,太医并没有弄错,那个孩子的确不是世子血脉,而是夜国国君的骨肉……
老夜君与先皇素来私交甚好,或许又谈定了莫种默契或利益交换,于是由先皇出面压下风波,帮老夜君保住了这个孩子,也维持了两国的声誉和体面?
若真如此,那么老夜君便是与人妻私通的无耻之徒,而先皇,也不过成了指鹿为马的粉饰太平之辈。
更不必说,若再查到老夜君之死,还不知又会牵扯出多少隐秘与黑幕,也难怪父亲不让他们调查此事了。
楚盈秋见两人都不言语,追问道:“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
便在此时,房门忽被敲响。
萧濯云唤了声“进来”,来人竟是风青。
“何事?”陌以新问。
风青递上一张纸条,道:“方才有只信鸽飞入府中,带来了这张字条。我怕有急事,不敢耽误,算着时辰大人应当在用饭,便来这里碰碰运气。”
陌以新伸手接过,随即便将纸条展开来看。
“是什么事?”萧濯云问。
陌以新神色不动,淡淡道:“叶饮辰传信说,对于桐君的调查有了结果,约我明日前去一叙。”
风青略一沉吟,道:“大人,明日我也和你同去。”
自那晚林安不辞而别后,他便再未见过她,可是朋友一场,他不愿就这样不了了之。
更何况,他知晓林安与叶饮辰同行,大人若孤身前去,恐怕又会像上次从郊外归来那般,又是整夜不眠。
风青暗叹一声,有自己陪着,至少也会好一点吧。
萧濯云道:“我也要去,跟你查了这么久,我如今已经好奇得很了。”
楚盈秋举手:“还有我!”
陌以新微微蹙眉:“只是去商讨案情,人未免太多了。”
风青咧嘴一笑:“这还没叫上风楼和林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