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这大概就是竺洛影祖师的趣味吧,不知她经历过什么,是否也和我一样,讨厌那些臭男人。”
“我真的不明白。”林安缓缓摇头,“既然你已经练成四重,在神影门中大可以横行无忌,凌驾众人之上,为何非要伪装自己,逃出门派,让他们追杀?”
“凌驾众人之上?我没有兴趣。”音儿神色冷漠,却一本正经,“我只想看他们彼此争斗,自相残杀,就像十八年前曲烈洪做过的那样。”
林安缓缓吸了口气,沉声道:“因为……你的母亲?”
音儿挑了挑眉,淡淡道:“说下去。”
林安阖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禁地中那间密室的一幕幕画面。关于那间密室,其实还有许多疑点未曾解开。
“禁地本是历代门主修炼神功的所在,却有那样一间用途不明的密室。房中布置如同卧室,床边摆着精美的红烛,墙上还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怎么看……都像是一对爱侣的隐秘居所。
可是令狐棠若曾说,黎夫人嫁过来后,没两年便开始吃斋念佛,不理世事,这与那密室中流露的柔情全然不符。
当我开始重新审视你的时候,这些原本模糊的疑惑,让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的母亲。”
“令狐棠若果然还是说的太多了。”音儿咂了咂嘴。
“不错,她还说,你娘曾侍奉过黎门主,可当时你误导我,说你娘只是黎门主身边一个不受宠的姬妾,我便又没有多想。”
黎夫人贵为武林盟主之女,执意下嫁,黎门主碍于身份,不能公然得罪于她,只能将心爱之人金屋藏娇。久而久之,黎夫人大概也渐渐察觉夫君并无真心,才会心灰意冷,吃斋念佛。
林安心口窒闷,脑中却无比清明,接着道:“那间密室,是黎门主专为你娘而建的。曲烈洪下手杀人时,你娘恰好便在密室之中,她听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她想留下曲烈洪的罪证,可她不识字,所以才只能画画,留下了那幅血图。”
“是啊……”音儿轻笑一声,“我娘本想与黎门主一同赴死,可她想到了腹中的孩子……她想报仇,靠这个孩子报仇,所以她活了下来,嫁给曲烈洪,遂了他的愿。”
“这个孩子……就是你。”林安眸色愈发复杂,痛楚之外,又多了一丝不忍,一丝悲哀,“你曾说你娘因早产亏了身子,我想,她并非早产,只是在嫁给曲烈洪之前便已有了孩子——黎门主的孩子。她是用早产瞒过了曲烈洪。”
“你终于猜错了。”音儿慢悠悠地摇头,唇角弯起一抹冷笑,“所谓早产,只是曲烈洪对外遮羞的说辞而已。曲烈洪明知她已有身孕,却偏要得到她,不顾一切地要她……”
“什么……”
“曲烈洪那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却会善待冷博轩的儿子,收留快要饿死的令狐棠若,这难道不奇怪吗?”音儿嘲讽地笑着,“这些,也都是为了取悦她,因为她的外表总是那么温婉善良,慈悲心肠。
可曲烈洪不知道,这个女人,在黎门主为她所建的密室里,亲耳听到了一切。所以,她与曲烈洪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无比恶心,让她那么年轻便郁郁而终,只留下一个被她教养得冷心冷血的女儿。
这个女儿从记事起,听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报仇。”
音儿清亮的声音陡然变得锋利。
那一年,娘亲趁曲烈洪外出,潜入密道,偷出了曲烈洪私藏的心法,命她一字一句熟记于心,开始在那无人的断崖上,日日偷练。
那一年,她才六岁。
音儿的话语刺痛了林安的心,然而想到她一直以来的欺骗,林安心底又涌起一阵冷意:“即便是要报仇,你既已杀了曲烈洪,为何还要兴风作浪,让那五个坛主也不得安宁?”
“我不是说过了吗?”音儿嘴角勾起一抹无畏的笑,灵气逼人的大眼睛透着顽皮和妖冶,“我喜欢玩耍,喜欢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游戏,我操纵着他们彼此猜疑,彼此争斗,就像我手中的人偶,这难道不好玩吗?”
“你……”林安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只可惜他们太蠢了。杀了曲烈洪之后,我故意将他的卧室翻乱,拉出那个空抽屉,但凡他们像你一样有点脑子,就能发现密道,继而发现那间密室,从血图中了解当年的真相。
如此一来,冷元策必定第一个发疯,打破裘凤南与闻人啸的平衡。谁料他们如此蠢笨,连那么简单的机关也无法破解。”
再次想起那密室中的血图,林安背后却沁出丝丝冷汗:“那画中唯一一个‘曲’字,当时我便觉得颜色比其他地方更鲜艳些,那是你补上去的,对不对?”
“是啊,你都说了我娘不识字的。可若只从画中的披发、束发来分辨,他们恐怕还无法断定身份,所以我好心加上一个‘曲’字,为后来人做好注解。”
音儿粲然一笑,“那五个废物,根本没能看到我精心准备的真相,还好安姐你找到了密室,我才不算白费功夫。”
林安越想越是惊悸。画中四个人,闵桑吟坠崖,黎忘痕被杀,曲烈洪大笑得逞,唯独黎忘痕身边那个女子,没有交代后续。
可如今她才明白,那不是缺失,而是被人抹去了。
她本应出现在画的最后一部分,出现在曲烈洪身边,清清楚楚地昭示——黎忘痕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却被曲烈洪霸占。
可那个位置,却只剩下一片纷乱的刻痕。
因为一旦看到这里,就会知道这个女人不是黎夫人,而是改嫁给曲烈洪的侍妾——音儿的母亲。
“那幅画最后一部分,也是你划花的……”林安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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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他们不需要知道我的身世。谁若知道了, 就要去死。”音儿眸光一暗,掠过一抹阴鸷,“符荣骂我是小杂种, 其实没有说错。只是他向来粗鄙, 没人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可我意识到, 他也许知道了什么,所以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他。”
音儿收敛起那一瞬骤冷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吐出下文。
“我先将三重天影念偷放在他那里,想看他是否会因神功在手而背叛闻人啸。结果他居然以此为闻人啸拉拢冷元策,我很不满意,当夜便杀了他。
只是当时我还不知,他竟是沁远峰的奸细……还好我杀得够早,他尚未来及将心法送去沁远峰。这, 也算是我的第一个失误。”
林安心中一片冰冷, 缓缓开口:“第二个失误, 是令狐棠若?”
“不错。”音儿轻轻一笑,眼尾微挑,“为了挑拨裘凤南和闻人啸,我将心法分为两部分放在他们房中, 他们激斗后那晚, 我本该去将心法收回,再顺手将两人杀了。
可那天,你身边来了这位不速之客, 夜里不去睡觉,却偏偏守在院里,我无法放出迷药趁夜出门, 就因为这一点耽搁,竟然被令狐棠若抢了先。
但我本就打算嫁祸于她,这个失误反而让我顺水推舟,天衣无缝。”
“迷药……”林安心头骤然一震,后面几句都没有再听进去。
她回想起在神影门的这些日子,不论白天发生了多少事,心中有多少思虑,自己却每晚都睡得很沉,而叶饮辰来后的第一晚,便迟迟无法入睡。
原来,这也不是巧合,是音儿……
是她时常趁夜外出行事,怕自己有所觉察,便在屋里下了迷药……
“看来,你终于想通了。”音儿满意地勾起嘴角。
“你、你太可怕了……”林安整个人如坠冰窖,无力地后退一步,“可你究竟为何要将我骗进来?方才你说,被甘氏兄弟抢劫时,你便想要我欠你一个人情,究竟为什么?
那时,你根本还不知归心令在我手中,你武功如此之高,为何非要我的人情?”
音儿闻言,忽然沉默下来,空气里短暂地陷入死寂。
片刻后,她才缓缓抬眼,明媚的眸光里透着一丝令人不安的炽热。
“因为,我很喜欢你啊,安姐。”她拈起自己的一绺发丝,在手中随意玩弄着,语调悠然,“我们在缎仙谷一起破案,我很开心。我从来都很喜欢玩,可你是第一个肯陪我玩的人。
我想要和你继续玩下去,所以才布下这场游戏。为了你,你不明白吗?”
她看着林安,似笑似叹,“只是可惜,事到如今,以安姐的性子,怕是不会再与我玩下去了。”
“音儿……”林安声音微颤。
“从小,我娘就告诉我,我爹不是我爹,是我的杀父仇人,是我要亲手杀死的人。我不想听,也不敢做,她打我耳光,一遍又一遍教给我,让我发下毒誓。”
音儿眼神忽然幽深下来,唇角笑意却更盛,“后来我渐渐觉得,她这种控制太过无趣。我要真正的控制,要被我操纵之人都毫无所觉。
安姐你说,与我娘相比,我是不是技高一筹了呢?”
林安良久地沉默了。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已见过许多杀人凶手,这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可没有一个如眼前少女这般,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没有丝毫纠结与挣扎,就像是在玩一场真正的游戏。
她仿佛没有恐惧,没有痛苦,甚至也没有了仇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愉悦自己。在她如花的笑靥之下,是彻骨的冰寒,可在这冰寒之下,是否又掩着一个深渊?
她从小便被推入这深渊,年幼的她无力挣扎,所以只能一点一点沉沦其中,用一种扭曲的自我保护,让自己爱上了这种残忍……
林安心头一酸,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冲动——她想伸手将她从那深渊中拉出来,可低头一看,隔在她们之间的,却是彻头彻尾的欺骗,和血淋淋的人命。
“音儿……”林安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全都错了!”
音儿默了一瞬,眯眼笑道:“安姐,你好像又产生了‘怜悯’这种会让人犯错的情绪呢,不过,这也是你最有趣的地方。”
林安看着眼前的曲凌音,少女笑意冷冽,陌生得让人心悸。可她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来神影门那日的情景——
那个午后,两人在山中四处游荡,音儿带她去到了一处断崖。在那里,红衣少女坐在风中,发丝与衣袂猎猎飞扬。
她目光怅惘,神色如霜。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音儿,也许那才是真正的音儿。
她说她喜欢呆在这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她说她羡慕“两箱丝绸”的故事,羡慕有爹娘疼的女儿。
她说虽然只认识了短短数日,可自己却是第一个让她感到温暖的人。
她对自己说了那么多谎话,可或许在这几句中,有一点点是真的罢?
音儿看到林安眼中散不去的雾气,面上笑容终于缓缓褪去,蹙眉道:“你已看清了我,还在心痛什么?”
林安咬唇,怅然一笑:“有一个小乞丐,偷光了我的钱。后来我又遇见她,她古灵精怪,任性胡来,说话总是很气人,却成了我在江湖上第一个朋友。
从缎仙谷到神影门,我们一起查案,一起历险。
你问我心痛什么?当然是心痛这个我当做朋友、当做妹妹的女孩子,被人杀死了。”
曲凌音眸光沉下来,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安望着她,声音低低落下:“她被曲烈洪,被她的母亲,还有她自己,一刀一刀杀死了。”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曲凌音垂下眼睫,似是陷入某种难以挣脱的回忆。
那是她第一次下山,才知道山下处处都要用钱。玩兴正浓的她,很快就成了“乞丐”。
碧莱客栈门前,她蹲在台阶上,寻思着今夜去劫哪一户人家。接着,便一眼看到那个女子扮作男装,眼神清澈,却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上等良驹,显然是初入江湖的有钱人。
她眼珠一转——猎物来了。
只是连她也没有想到,不过是一次随心所欲的伸手,却意外抓到了最有趣的东西。
只可惜……她终究不是那个小乞丐。
“你走吧。”良久的沉默后,她缓缓开口,“我说过,知道我身世的人都要死,只有你……我会让你成为一个例外。”
林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中无法言说的悲哀。
“这个你拿着吧。”音儿忽又开口,从怀中摸出一物,甩向林安。
林安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竟是那块门主令牌。
她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象征门主身份的令牌,曲门主自当亲自保管,怎能交给我这样一个小小棋子?”
音儿丝毫不理会林安的嘲讽,她将手负在身后,昂首道:“神影门会在我的手下名扬江湖,不出几年,这块牌子也会很有价值。
我知道你已有归心令这枚护身符,可你说是要还回去的,所以这块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