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算不信我,也得信风楼吧。昨日他滴酒未沾,一整夜都未曾离开半步。”他说着,看向风楼,“是不是?”
风楼认真回想片刻,点头道:“的确如此。他们两人醉酒后,我将他们搬到床上,自己就靠在桌旁,几乎一夜未眠,不可能有人中途离开而我未曾察觉。”
风青跟着道:“师娘生前剽悍,罗先生常常叫苦不迭,若说是罗先生将那场意外迁怒于人,甚至还为此痛下杀手,实在是不可能!”
林安又思索道:“那另外几人呢,会不会是与师娘亲如母子,因师娘的死而产生杀机?”
风青摇头:“师娘那么凶,怎么可能亲如母子?除了我与风青年纪小没办法,其他人对师娘都怕得很,唯恐避之不及。反倒是罗先生,人缘一向很好,待所有人亦师亦父。”
从这里离开后,林安在心里反复琢磨着风青风楼的话。
十年前的大火,十年后的密室凶杀。而死者董贤,正是两者的一个交点。
董贤在死前曾约见罗先生,他到底有什么事要单独去说,这与他的死是否有关?
念及此,林安顿住脚步,转身向董贤的房间而去。既然他还有尚未做完的事,也许在他房里,能发现一些线索。
董贤与苗岱丰、晁俭同来,所以也住在一个偏院中。
林安依着上午来时的印象,推开了一扇屋门,进去之后却是一怔——尸首不见了?
再一环视,这屋里没有记忆中的绳圈,也没有伪装自杀踢倒的板凳,林安这才反应过来——走错房间了。
上次来时一心想着命案,而这几间屋子从外面看起来又别无二致,大概是将左右两边记混了。
林安正要退出屋去,廊外却依稀传来人声。
林安暗暗叫苦,若被发现自己私闯别人房间,一句“走错了”也不知能否取信于人,实在难免尴尬。
廊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人声中带着某种急切,却又压得很低,听不真切。林安心念一动,一个箭步拉开墙边的大衣柜,闪身躲了进去。
林安尚不知这间房所住的是苗岱丰还是晁俭,人声已很快进了房内,林安一听便是一愣——竟是两人一起来了。
“既然不是你,那是怎么回事!”晁俭的声音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胆怯。
“我不知道!”苗岱丰似乎也有些激动,不似他在众人面前时那般意气风发。
“所以说……真的有鬼!”晁俭的声音开始颤抖。
“胡言乱语!”苗岱丰呵斥一句,底气却稍显不足,“不要自己吓自己,董贤就怕鬼,所以他才会死!”
仿佛是他这句话震慑到了晁俭,房中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而后晁俭再次开口,便也不再提鬼怪之说,只道:“那位景都来的陌大人,不知能否看穿这一切……”
苗岱丰的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我要去景都赴任,早已打听过了。这陌大人虽断案如神,却墨守成规,不通人情,这次恐怕连他也难。”
林安:……
墨守成规?不通人情?这简直是自太阳打西边出来之后,最令人震惊的事情了。
——苗岱丰显然不知道,泊阳侯府是如何沦落为褫夺侯位,门庭冷落的。
林安忍着笑,心里倒也明白,景都乃天子脚下,王侯将相、高官豪强聚集之地,关系盘根错节,就拿先前的华莺苑来说,一个歌女身死,也扯到了相府与侯府身上。
景都府尹这个容易得罪人的差使并不好做,最好的办法,便是给自己立好一个人设。
一心解案,不通人情——这绝不是陌以新,却是最适合景都府尹的人设。
“咳咳。”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他的嗓音清隽微冷,若雪落清河,不带丝毫多余情绪,却自然透出一种从容与疏离。
林安一下子便听了出来。
——是陌以新。
第24章
柜子里的林安微微讶异,柜子外的两人更是呆愣当场。
一阵沉默后,才终于有人僵硬着打开了房门。
苗岱丰的声音极度紧绷:“陌大人,下官无礼,下官知罪!下官绝非有意在背后议论大人,只是实在忧心此案,才一时失言……”
他如连珠炮似地解释着,只听声音林安便可想象出他满头大汗的模样。
可不是嘛,他原本一心想套近乎,好不容易算是搭上一点关系,转眼就在背后议论别人,还被正主抓个正着……更要命的是,他议论的那些话,实在算不上中听。
林安抿嘴忍笑,苗岱丰闹这一出,真是社死啊。
陌以新轻笑一声,笑声中丝毫不含怒意,他道:“本官偶然经过,原本不欲多听,只是方才耳中溜进一句,实在有些好奇,请问苗兄,什么叫——‘怕鬼所以会死’?”
苗岱丰缓了几口气,勉强还算冷静道:“下官的意思是……既然此案是鬼杀人,自然最怕鬼的人最容易被鬼盯上。”
“原来如此。”陌以新淡淡道。
又是一阵沉默,苗岱丰见陌以新似乎没有离开之意,又小心道:“下官实在失了分寸,还望大人海涵,大人不记小人过。”
陌以新没有接话,林安却听见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道脚步声沉稳而从容,在她躲藏的柜子前停了下来。
林安心头一跳——不是吧,他不会是对这柜子产生了什么兴趣吧!
“哗啦”一声,柜门被人从外拉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林安眼前。身形颀长,黑眸沉静,那身菘蓝色长袍矜贵而清冷。
林安的神情僵在脸上,一旁的苗岱丰与晁俭再次石化,连一向古井无波的陌以新也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呃,大人……”四目相对,林安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笑。
方才还在幸灾乐祸嘲笑苗岱丰社死,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后来居上了。
陌以新已经敛起那一分意外神色,面上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淡定道:“两位受惊了,本官原是在与安儿姑娘捉迷藏,四处寻找时才无意听见两位交谈,没想到安儿姑娘竟果真藏在这里,实在是古灵精怪了些,两位莫要见怪。”
捉……迷藏?林安继续石化。
一来,她没想到这里也有捉迷藏这种游戏;二来,她更没想到陌以新好歹一个府尹,能用如此淡定的口吻说出捉迷藏这种台词……
还有,“安儿姑娘”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
躲在别人衣柜里又哪里古灵精怪了啊喂!
苗岱丰和晁俭仍旧讷讷无言,他们本就对陌大人身边这位姑娘或多或少有些好奇,此时更加无所适从。
破案期间……捉迷藏?这位在传闻中深藏不露、清正不阿的府尹大人,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陌以新拉住林安的手腕,将僵硬的她从衣柜里拉了出来,而后对两人温雅一笑,道:“告辞。”
即便是社死,也能社死得如此优雅而风度翩翩,林安心里不得不服。
走出不远,陌以新便轻轻松开手,低声道:“冒犯了。”
林安一愣,释然道:“没事,反正这两个人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陌以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要忘了,苗岱丰正要调往景都为官,还几次说要登门拜会。”
林安吐了下舌头,道:“那方才的事……他若是说出去,不会有损大人官声吧?”
陌以新眉心一跳,似是无言以对:“……随便他吧。”
林安心里哀叹一声,又狐疑道:“大人如何知晓我躲在柜中?”
“柜门有缝,我只知里面有人,却不知是你。那二人注意力太过集中,才不曾发觉。”陌以新顿了顿,“你如何会在苗岱丰房中?”
林安无奈道:“我是想去董贤房间看看,结果走错了门,恰巧撞见他们回来,又听见他们不知在低语什么,一时好奇,就先躲进柜子了。对了大人,你又怎会在门口偷听?”
“我并非偷听。”陌以新纠正道,“只是要去董贤房间,碰巧路过而已。”
林安挑眉:“大人怎么也想去董贤房间?”
“风青风楼怕耽误送舍利的旨意,两人一合计,便让风楼带着舍利先行上路,方才已经启程了。”
“所以呢?”林安狐疑,这不完全答非所问?
“所以,我们可以在此处放心多留一日,方才,罗先生已为我们安排好房间。”
“所以呢?”
“我在房中安顿时,忽然发现董贤的房间里似乎多了一样东西。”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董贤房门口。
“什么东西?”林安忙问。
陌以新的脚步在靠墙的书桌前停下。
林安思忖道:“这里原本是书院,有书桌也不奇怪吧。”
“我是说桌上。”陌以新道,“这里,有笔墨纸砚。”
林安闻言怔了怔,接着也走近几步,只见桌上的确笔墨纸砚俱全,正中是一沓薄薄的空白信纸,在一边用线装订成册,类似一个本子模样。右边是砚台,笔就搭在砚台边上,砚里的墨已干。
林安的目光很快便落在这沓干干净净的白纸之上,因为她注意到,在纸的边缘线装处,竟有一排参差不齐的纸茬,正是被人撕过的痕迹。
林安拿起这沓纸,在纸茬处仔细检查一番,道:“这里被人撕下一页,难道董贤生前曾写过字?”
“写过字?”陌以新微微蹙了蹙眉。
“可是,先前搜身时并未在他身上发现字条,这张纸会在哪呢?被凶手拿走了?”林安猜测道。
“走,去问问。”
两人来到了罗书宁的住处,陌以新开门见山道:“董贤桌上的纸笔可是找先生要的?”
林安心中了然,大家房中原本都没有笔墨纸砚,董贤若要写字,自然很可能会找身为主人家的罗先生了。
罗书宁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答道:“对……是。昨日董贤来约我时,也顺便要了笔墨纸砚,的确是我给他的。”
林安对于董贤的邀约愈发好奇起来,他分明可以在找罗先生要纸笔时说明事由,却只是约好一个时间,看来他要说的事必定十分正式。
“原来如此。”陌以新点了下头,“董贤可曾对先生提起,他要写什么?”
罗书宁想了想,道:“不曾。”
从罗先生处离开后,林安思忖道:“董贤私下约罗先生,又专门写了东西,我猜,他一定有什么秘密吧?也许,凶手就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会杀了他。”
陌以新脚步顿住,林安以为他有了什么发现,瞪大眼睛望向他,却听他道:“林姑娘可还想到别处看看?”
“嗯?”
“我带你去,以免走错房间。”
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