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以新却没有作答,只淡淡道:“我们该走了。”
林安知晓时间仓促,点点头,看向叶饮辰:“虽说你已醒来,我看还是继续装晕为妙。岛主究竟要做什么仍未可知,我们在明,你在暗,也好等待里应外合之机。”
叶饮辰点了下头,却道:“方才你答应我,会来看我。”
林安嘴角抽了抽,终究还是点头:“你好好养伤,不可逞强。”
……
简陋的临时停尸房中,空气混杂着潮湿与恶臭。
林安纳闷道:“以新,来这里做什么?”
陌以新淡淡道:“你不是问,凶手是谁么?”
林安微怔,他已俯身伸手,将死者翻过身来。指尖垫着帕子,扒开后颈发际。
林安正狐疑,眼神忽而一动——帕子边缘,竟赫然有一处细微的血点。若不刻意翻看,根本无从察觉。
她张大了嘴,喃喃道:“这是……”
“此处叫做延髓,乃呼吸与心跳中枢,一旦被损伤,人即刻呼吸骤停,心脏停搏。”陌以新沉声解释,“死者正是延髓被刺,瞬息毙命之征。
如此死法,没有血迹,毫无征兆,不见挣扎,就像是急病猝死一般。”
他语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丝少有的锋利。
林安思索着,只见他指尖又微微一动,竟从那血点下生生抽出一根细针。针身纤细若丝,几乎肉眼难辨,长约两寸有余,冷光一闪,令人背脊发寒。
她眉心紧蹙,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明白了……”
凶手究竟是如何作案,死者又为何会在无人接触下倒地暴毙……林安心中,终于都有了答案。
她心头愈发冰凉,却又生出一个更加沉重的疑问——
凶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
夜色沉沉,林安独自来到昨夜那片林边。
月光冷淡,林叶婆娑,思绪如面前的海潮一般,滚滚而来。
白日自停尸房出来后,灰衣少年与贱奴很快便赶回院中。贱奴仍旧一副麻木模样,灰衣少年的神情却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林安心知肚明。她这把火烧得极旺,若非是在大白天,有人及时发现,组织扑救,别说屋外门窗,就是花世那幅画像,恐怕也早已付之一炬。
那是灰衣少年最在意的地方,发生这种事,他的心情有多糟,可想而知。
林安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只与陌以新对视一眼,便识趣地退下。
自那之后,一整个下午,她都再未见到陌以新。
林安低低叹了口气。临走时那一眼,陌以新的眼神极为复杂,那双素来沉静的眼中,分明带着伤意。
而她,自然也知道些许缘由……
林安坐在海边一块巨石上,转身望向月下的林道,耳畔潮声慢慢。
昨夜陌以新曾说——“明日夜里,我们还在这里相见。”
他应该……还是会来的吧。
她手中握着一根树枝,是方才来时路上,在林间捡来的。那并非一时兴起随手捡起的玩物,而是她特意挑选出的。
粗细适手,质地坚韧,握在掌中沉稳有力,断裂的一端有个天然的斜茬,虽钝,却已有了尖角的雏形。
林安将树枝在大石上敲了敲,发出干脆的声响,愈发满意。
她找到巨石的一处尖角,将枝端抵在上面,一下一下地磨削。木屑飞落,摩擦声伴随着潮声格外清晰。手指已微微发麻,可她的眼神始终专注。
转眼一炷香时间过去。
原本钝圆的枝端渐渐现出尖锐的弧度。
林安轻轻在掌心比划,尖端虽不及刀锋,却也可以在猝然遇险时抵挡一二,不至于毫无防身之器。
她将树枝沿着手臂藏于袖中,冰冷粗糙的木质紧贴皮肤,却让她心里增添了一分安定。
抬眼四顾,仍旧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她轻叹一声,抿了抿唇,终于站起身来,不再等候,抬步向来时的路而去。
脚步尚未入林间,腰间忽然一紧——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住了她。
“别走。”
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溢出,带着一丝沙哑与压抑。
他的下颌抵在她肩头,几乎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林安在短暂的意外之后,身体放松下来,轻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早。”
林安一愣,轻叹口气:“那你为何不作声?”
“……想看看,你会等我多久。”他的气息更沉了几分,贴在她耳畔,“一炷香的时间,是吗?”
林安微微转身,从他怀中退出来,与他正面相对。月光映在她的眼睛里,盈盈清亮。
“你以为我这便回去睡了?”她道,“我只是打算,去那边院子找你。”
陌以新眉心一动。方才见她毫不犹豫起身离开,心口骤然沉闷。而此刻,她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又将他胸中郁结搅散得七零八落。
林安弯了弯唇角,带着几分调笑:“夜里睡不着,去找哥哥幽会,就算被岛主撞见,也合情合理吧?”
陌以新盯着她,终究低低失笑。纵然被她肆意挑弄,他似乎……也只能拱手臣服。
“还有,”林安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想知道我等你多久?从被你拒绝的那一日算起,到如今,已经三个多月了。若你再不来找我,还会更久。”
她话音刚落,手便被他猛地握住。
“安儿……”月色下,他眉眼冷峻,却藏不住那一丝悔意,“对不起。”
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攥着——那一幕明明只是一瞬,却如尖刺般钉入他的双眼,涩痛从眼底直至心尖。
叶饮辰口中的“那一夜”,又宛如一柄钝刀,在他脑海中反复碾磨。
他知道,叶饮辰诡计多端,那话多半是他有意挑拨,事实绝非他言语间刻意引导那般。
他更知道,他不该去想,不该问,更不该计较。
可胸腔中的嫉妒疯狂滋长,有如暗火灼心,淬毒入骨,几乎要将他撕裂。
林安轻轻摇头:“该是我说对不起。”
陌以新心中陡然一紧。他宁愿听到她怨他,怪他,甚至沉默不理他,可唯独这句“对不起”,是他最不愿听到的。
他喉中一阵发干,声音愈发艰涩:“为何?”
“我可以想象,若换做是你,和别的女子像那样拉着手,我一定气死了,再也不会原谅你。”林安认真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纵是我心里再多坦荡,那样对你也不公平。”
陌以新心头一松,仿佛自深渊走过一遭,又被她生生拉了回来。
林安垂眸,接着道:“所以,若你气我怪我,我都明白。”
“我怎会气你。”陌以新道,“我只是……气我自己。”
林安叹息一声:“虽然当初你口是心非,可那都过去了,我们也终究并未错过,不是吗?两个多月的分离,我们都将心事想得更清楚,更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与她每一日的分离,于他而言,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与遗憾,更何况,他错过了那么多——
错过她的历险,错过她的依靠,错过她伸手时可能落在他掌心的温度……
可他没有驳回她的话,只沉默半晌,才终于缓缓开口:“安儿,今天……叶饮辰那个问题——你心里,有没有……”
林安眸光一转,忽然笑了,笑意里带着一丝促狭:“既然想知道答案,当时为何不继续听下去?”
陌以新唇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回答。沉默中,唯有不甘与自嘲。
林安收敛笑意,正色看向他,认真道:“有,但那不是男女之情。”
陌以新呼吸一滞,神色微顿,复杂难辨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叶饮辰曾救我一命,于我而言自然不同。可是以新,在江湖上,我还结识了许多朋友。
倘若今日在这里的,换成荀谦若,谢阳,祝子彦,柴玉虎……我也同样会为他们包扎,会竭尽全力搭救。即便要困在这孤岛,我也不会冷眼旁观。”林安语气平静,却笃定。
陌以新目光紧锁着她,忍不住开口,追问:“那,倘若是我呢?我又有何不同?”
林安垂眸,轻轻一笑:“只有你,我会想得到回报。”
陌以新眸光倏然一动。寥寥几字,却宛若朝霞破晓,直直划破他心头的阴霾。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最动人的不是“她给”,而是“她要”。
原来被索取,竟能让人如此满足,更如此庆幸,好似世间最珍贵的恩宠。
林安伸出手,缓缓抬起,指尖第一次轻触在他唇上,声音更轻:“也只有你,我会想碰这里。”
陌以新瞳孔一晃,眼神骤然加深。
他微微启唇,顺势含住了她的指尖。
林安显然对如此轻狂的举动始料未及,温热的触感让她好似被火星烫到,脸颊瞬间飞红。
他抓住她的手,唇齿沿着她的指尖一路游移,缓缓碾磨过指节、手背、手腕……细密的吻一寸寸落下,每一下,都带着炽热与占有。
林安只觉一阵阵酥痒从手臂直窜心口,却仍旧记着先前的许诺,不曾脱手闪躲。
女子的顺从彻底点燃了陌以新的心火。他的唇齿在她腕间停顿一瞬,忽然顺势一拉,将她扯进了怀里。
林安腕上一空,腰间却被一双大手牢牢掐住,几乎同时,更加密不透风的吻在唇上落下。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压得向后退去,而揽着她的人却全然不加阻拦。
只是,她退一小步,对方便又逼近一大步,唇齿紧追不舍,身体间的距离更是被压缩到极致。
林安只感到坚硬的胸膛已紧紧抵在自己胸前,温度隔着衣料传来,愈发滚烫。
她早已被迫仰起头,不由自主闭上双眼。
明明唇舌相缠已近疯狂,她心底却升起一股陌生的快意——那个清冷如玉的陌以新,此刻再也没有冷静的伪装,再也没有理智的退让,而是将所有炽热与渴望,毫无保留地倾覆在她身上。
他以最真切的姿态拥住她,而她便在这份赤裸的交付中,生出从未有过的悸动与欢悦,贪恋这份不再掩饰的真实,沉溺于他独属于她的狂烈。
陌以新清晰感觉到她的投入与放任,那是他从来未敢奢求的回应,此刻却真真切切烙在唇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