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以新眸光微敛,语气却更冷:“你曾说过,你早年犯过一场中风,留下了偶尔手抖的后遗症。”
算命先生微微一僵:“那又如何?”
陌以新道:“这本该让你脱离嫌疑,我却偏偏想到另一种可能——你现在是算命先生,但从前未必也是。”
林安眸光微动,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讶异道:“你的意思是,他从前是医者,因为中风后落下手抖的毛病,才改了行,做了算命先生?”
“一个医者,因手抖而不能再行医,却偏偏在杀人的那一刻,拾回了最精绝的一次手艺。”陌以新神色冰冷,字字如刀,“当初,你学医行针,治病救人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一日,用它来杀人?”
“你住口!”始终一力狡辩的“算命先生”,却在此刻忽然喊出了声,仿佛被刺中了最深的记忆。
林安凝视着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分明看见了其中的挣扎与痛苦。
她眉心蹙起,缓缓开口:“你那个求救的骗局,并非没有漏洞。可他们之所以信以为真,是因为他们绝不会想到,同样被困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居然在暗暗谋划杀局。
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微微一顿,又补上一句,“你知晓岛主的计划,是不是?”
寡妇这才从巨大的震骇中回过神来,惊恐道:“他……他是杀人凶手!他和岛主是一伙的!”
“杀人凶手?”算命先生骤然瞪大了双眼,嗓音嘶哑,“你们什么也不懂!若不是我,七个人就都要死!你们懂吗!”
陌以新眸光一动——七个?
他心下微沉,飞快在脑海中将每个人被抓来的次序,与两起死亡的时间重新梳理——
第七人小宝被抓来当日,第四人秦永年死去。
第八人叶饮辰被抓来当日,第六人穆文康死去。
七个……不错,在这间囚室里,从未真正凑齐七个人……
-----------------------
第148章
算命先生说出这一句, 仿佛卸下了心里的闸门:
“那一日,我听说隔壁街上新开了一家算命摊子,竟分文不取。我心想, 这生意必定大受影响, 便好声好气上门协商, 想问问情况。
谁知那人笑着说,要先替我算一卦。我没在意,随口应了。算完之后,他便答应与我喝茶议事。
可我更没想到,那茶喝着喝着,我眼前便一阵阵发黑,浑身无力,竟昏睡了过去……”
他说着,面上浮起惶惑之色,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力气与意识同时抽离的绝望时刻。
“只是, 当年那场病后, 我吃过太多镇静安神的药材,身体早就起了抗性,虽动弹不得,一时间却未完全失去意识。
就在昏昏沉沉之间, 我听到他说了一句——‘两个了, 还差五个。’”
囚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的声音颤抖着回荡。
“当时我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等我醒来,便已身在这间囚室。我看到那面具人, 才猛然联想到,‘两个’是指什么。再后来,又有人被关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石月身上, 神色复杂:“闲聊中我替她算了一卦,竟发现她也是七夕生人。再后来,秦大爷又提起他的七十寿宴……
我忽然惊觉,原来我们被抓来的每一个人,生辰都在七月初七!那一刻我才明白,那人是在按生辰抓人,而且,是要凑够七个!”
算命先生声音戛然而止,双手死死捂住脸,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忽然想到那日他给我算的一卦,他说——‘寿星无光,命灯早熄。’我当时心思全不在这,也只是顺耳一听罢了。可到后来,我才忽然醒悟——一旦他凑齐七个人,我们必定命数将尽!”
林安眉头越皱越紧,她先前便已想到,岛主是在费尽心机收集七夕生辰之人,诡异得像是要进行一场活人献祭……
此时才知,原来还要凑齐七个……
她想起最初华莺苑那桩案子,泊阳侯府曾在景都征集九名九九重阳生人开坛做法,可那归根结底不过是陌以新的忽悠而已。
而如今这个岛主,竟是真真切切在收集七夕生人……
难道,居然真是献祭?
可天下间怎会有这样的离奇事?
算命先生双手颤抖得厉害,连发白的嘴唇也在轻颤,声音带上了压抑已久的歇斯底里:
“我曾是个大夫……手抖以后,再也不敢碰针,再也救不了一个人……可在这里,在这鬼地方,我忽然想通了。”
他抬头,眼眶赤红,“救一命?救不了。救两命?救不了。可若是让七个人永远凑不齐,我们六个就都能活下去!
所以我得杀人。”
他曾是个大夫。
十年前,针落如雨,手稳如山。病人哭着求他,笑着谢他,他用一根银针便能将痛苦的呻吟化作释然的叹息。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彻底毁了他的手。
自那之后,手指抖得厉害,落针总是偏离。病人骂他庸医,同行唾他无能。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敢碰过针,换了行当。
——直到那一刻。
昏暗的囚室,老人忽然倒下,众人一拥而上。他伸手,托住老人的后脑,掌心早已暗暗扣着那枚细针。
一瞬间,手竟奇异地安稳下来,没有抖,没有颤。仿佛沉睡多年的技艺再被唤醒,指尖带着冷酷的准度,准确刺入颅骨下缘的那点凹陷。
老人呼吸一顿,再无气息。
那是他十年来,唯一一次手稳如昔。
是为了杀人……
他忽然笑了,声音嘶哑,带着近乎疯癫的悲凉:
“你们说我是凶手?不,是我救了你们!我杀了两个人,但救了六个大活人!”
他咬着牙,声音愈来愈高,不知是辩解,还是控诉。
寡妇抱紧孩子,唇齿间发出细碎的啜泣:“凑齐七个,就要死了?”
石月同样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秦大爷和穆大叔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他们曾共患难,却都死在了这个男人的手里。
她该唾弃他的狡诈,痛恨他的残忍,可心底又有一道声音低声提醒——若没有他,他们全都已经死了……连她自己,或许也早已被丢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她明明从未杀过人,却活生生成了这场杀局的既得利益者。她还有资格去唾弃和痛恨吗?
陌以新走上前,从算命先生怀中摸出一个针袋,沉默收走。
林安眸中闪过一抹复杂,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缓缓开口,声音轻柔而坚定:“别怕,我们会救你们的。”
“什么?”寡妇怔怔抬起头,仿佛难以置信。
她神色中迸发出一丝惊喜,却转瞬黯淡下去,扯了扯脚上的镣铐,哀声道:“有这东西锁着,还能跑到哪去……”
叶饮辰忽然轻轻一笑:“苦肉计,对吧?”
林安会心一笑,点头道:“没错。不久之后,这里会起火。岛主要留活口,便不得不将你们转移出去。
等到了新的地方,便是我们的机会。”
……
天色尚未大亮,陌以新与林安并肩而行,囚室渐渐远在身后,只余低沉的鸟鸣与脚下沙沙的落叶声。
在实行那个计划之前,还有一事需要去做——这座岛上,除了囚室中那几人,还有三十名来自附近村子的劳工,不能任他们留在这里自生自灭,最终被岛主灭口。
既然要破局,就要救所有人。
林安思忖道:“回去后,我会先找李婶。李婶为人热络,善于交际,和许多村民相处极好,必定能帮上忙。”
陌以新点了点头,眸光一转,忽然问道:“安儿,你是如何认定,凶手就是那算命先生的?”
林安一愣,挑眉反问:“为何这么问?”
“当我说他或许因手抖而改行时,你的神情明显是那一刻才想到。”陌以新道,“所以我很好奇,你如何断定是他,总不会是猜的吧?”
他目光含着一丝探究,似是饶有兴致。
林安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当发现杀人手法后,我们自然都会想——谁会有针。可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样东西也很重要。”
“哦?”陌以新微微挑眉,“是什么?”
“纸。”林安音色笃定,“秦永年和穆文康,都曾在死前写下求救信息——那张纸团,你是见过的。可是在囚室之中,根本没有笔墨,他们只能咬破手指为墨,那纸又是从何而来呢?”
林安娓娓道来:“凶手暗中引导他们写下求救纸条,自然有纸,可又有谁会随身带着纸?”
陌以新眉眼舒展,缓缓接道:“算命先生设摊算命,总要让人写下生辰八字,算完之后的批语,通常也是写在纸上。所以,他是唯一一个最有可能随身携带纸张的人。”
“不错。”
陌以新看着她,唇角勾起,嗓音低沉带笑:“安儿总能另辟蹊径,令人佩服。”
他顿了顿,目光更深:“所以,多亏你慷慨相让,我才能赢下这一赌。我的赌注,可千万别忘了。”
林安脸颊微微一热,却还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既然你说欠着,那就一直欠着好了。”
陌以新自知此事是自己得了便宜,丝毫不做争辩。
前路渐渐开阔,林安的住处已遥遥映入眼帘。
“好了,不必再送我了。”林安正色道,“一切行动都在今日,好好准备。”
话音方落,两人几乎同时止住脚步。
前方林木错落,却隐约可见一群人影,正簇拥着向同一个方向走去。人数不少,脚步杂乱,在静谧的林间显得格外突兀。
林安眉头一蹙,喃喃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陌以新同样神色一肃,沉声道:“那个方向,似乎是那间小屋?”
林安来不及细想,已经拉住陌以新的手臂:“快去看看!”
两人的身影再次没入林间,朝那人群奔去。
待急匆匆赶到时,远远便听见一阵吵嚷声,打破了林间清晨的寂静。
高亢的男声正振振有词,言辞激昂:“……海蚀洞里,竟然有两具骸骨!这种鬼地方,我们不呆了,不干了!”
紧接着,另有人高声附和:“就是!这里这么危险,还死过人,至少得涨一倍工钱才行!”
“涨工钱也不行!”众人显然还未统一过意见,“岛主得告诉咱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一辈子本本分分,怎么也不能与人命扯上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