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夜长梦多, 不如先试过手中掌握的心头血,即便真弄错了,于他而言也不算损失。
“等等!”林安再次阻拦。
“滚到一边去。”岛主沉声道,“我会暂且留你一命,不要自讨苦吃。”
“岛主说话小心些。”陌以新忽然开口。
他始终站在林安身边,此时却缓缓抬起手,掌心露出一枚闪着寒光的袖箭,稳稳对准了叶饮辰,淡淡道:“岛主武功高强, 小小袖箭不成威胁, 可他们呢?”
他轻笑一声:“活人的心头血, 是吧?”
林安一怔,他竟是在以几个囚徒的性命威胁岛主……数箭连发,岛主不可能在瞬息间救下每个囚徒,一旦有人丧命, 那便又是功败垂成。
岛主咬牙, 却是冷笑:“你下不去手。”
“试试?”陌以新反问。
“你们阻拦我,无非是想救下这几条性命。若反而亲手把人杀了,做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那么, 我呢?”便在此时,另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叶饮辰从几人最后,缓步走了出来。
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解脱桎梏, 断裂的麻绳垂落在地,而他手中正握着一根削尖的树枝,直指向抱着孩子的妇人,似笑非笑:“随手杀掉几个,换我多活几天,稳赚不亏。”
岛主紧盯着叶饮辰,此人面上仍旧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眼眸中却显然是视人命如蝼蚁的幽光。
林安见势,连忙跟着道:“我们绝非要与岛主作对,只是不愿岛主被人蒙骗,白白辛苦一场。”
“不可能!”岛主脱口而出,“我逼问过那个女人,她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七夕生辰’、‘心头血’、‘活着’……那个时候,她不可能宁死还说假话!”
林安心口一震,将这些字句记在心上,眼下却来不及深思,只道:“请岛主试想一下,用血开锁,还偏偏是要心头血,更还要限定七夕生辰,这不是太过玄乎其玄了吗?”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
她还记得,当初她闯入那间孤屋,一眼见到花世的画像与牌位,又发现那个上锁的地窖,第一反应便联想到了花世的宝藏。只是被陌以新这个知情人否认后,才遗憾地放弃了幻想,甚至仍旧觉得自己的猜测合情合理。
那么,当灰衣少年第一次踏入那屋子时,会不会也和她一样,理所当然地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林安有一种直觉,少年如此费尽心机,便是为了那个“花世的宝藏”——在江湖十大秘闻中排名第五,令无数江湖人趋之若鹜的宝藏。
只是他自然不会知道,这条秘闻的答案居然会如此令人大跌眼镜——枕江风花世,根本就没有宝藏。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荒诞的误会……
可是,此人能为了“宝藏”杀那么多人而毫无悔意,显然已被执念魔怔,又岂能被轻易动摇?倘若她敢否认宝藏的存在,只会彻底激怒对方,更加难以收场。
人总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此时此刻,只有他最想要的“钥匙”,才能撬动他的心念,换得一线生机。
岛主沉默不语,神色不定。
林安知道时机已至,必须再进一步,笃定道:“一天,请岛主给我一天时间,若我们仍旧找不到钥匙,任由岛主处置。”
这句话,仿佛给了他最后一个下赌的理由。
灰衣少年忽而阴沉一笑,冷声道:“好,就一天。一天后,死的或许便是九个人。”
……
深夜,海边。
林安独自坐在那块礁石之上,海潮拍岸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她心中的疑虑也如潮翻涌。
这一整日,她和陌以新分头行动,将整座岛都翻了个遍,却仍旧一无所获。
她的思绪一点点拨回到那把怪锁。七个锁孔,都是朱红色的环,很像是某种提示,让人联想到“红色”的象征。
那少年必定也第一时间在岛上搜寻钥匙,而且,一定对红色的东西格外关注。
所以,他才会笃定地说,他早已找过,根本没有七把钥匙,更没有什么红宝石。
在遍寻无果之后,他才不得不重新翻出“那个女人”被逼问时的只言片语——“七夕生辰”,“心头血”,“活着”。
心头血,同样是红色,也契合那朱红锁环的暗示。
于是,他便活剜了七人之心,将血滴入锁孔,很可惜,锁并未开启。
恼怒之下,他必然又会想到,事已至此,唯一还未用上的线索,便是所谓的“七夕生辰”。所以,他才重新来过,收集七个七夕生辰之人,再次尝试。
与他而言,这已是唯一剩下的可能。
那么,真正的那个答案,究竟会藏在何处?
七颗红宝石——答案一开始就摆在明面上,简单到近乎直白。红色,更是最显眼不过的颜色。
可偏偏,那少年费尽心机也没能找到。她本以为,他们一定可以的。
经历过神影门与拘魂帮的种种,她已对机关颇有心得,她相信自己的眼力,更相信陌以新。
可是,究竟是怎样隐秘难辨的玄机,竟能将七颗红宝石藏在了连他们也察觉不到的暗处?
“安儿。”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
林安心口放松了一瞬,下意识回头,眼中带着几分倦意:“你也没睡。”
陌以新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衣袍拂过礁石,带起一点凉意。
“到处都找遍了……”林安叹息一声,声音中压抑着焦虑,“一定还有我们尚未发现的暗格。”
陌以新沉吟道:“其实,我反而在想……或许,我们的方向错了。”
“什么?”林安抬眸望向他。
“我们都知道,那把锁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宝物。在那岛主眼中,它更是锁住了传说中富可敌国的‘花世宝藏’。正因如此,我们都顺理成章地认为,它的钥匙必定被藏在极其隐秘之处。”
他顿了顿,眸色幽深,“可事实上呢?那把锁,不过是被花世随手赠给了一对偶然救下的夫妻。那夫妻二人,也不过是茫茫江湖中的寻常人而已。他们生活在与世隔绝的荒岛,更没有所谓的宝藏。”
林安认真听着,忽然一怔,讶异道:“你是说,他们……其实并没有理由,要费尽心机将钥匙藏起来?”
陌以新轻轻颔首:“有这种可能。”
林安凝眉,思绪飞转:“若照此推想,那钥匙或许并非藏在什么高深莫测的机关里,而是——明明就在眼前,却很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她的声音渐低,话锋悬而未决,仿佛已经触碰到了某个答案的边缘,却又遥不可及。
几乎两夜未眠,林安揉了揉早已布满血丝的眼。天色渐明,与岛主约定的巳时将至……
叶饮辰的眼睛在她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他始终笑意轻松,可她已将他牵累到如此境地,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任人宰割?
有什么东西,就在眼皮子底下,也会被视而不见呢?
林安心念疾转,忽然一拍额头,道:“说到忽略,我忽然想起,我们居然忘记了两个人。”
陌以新目光一动,霎时捕捉到她的意图:“你是说,贱奴和那个面具人?”
“是啊!”林安点头,“他们从前便在岛上,就算不知红宝石所在,或许还能提供一点蛛丝马迹。”
她当即起身,加快了语速:“你去找贱奴,我去找岛主解面具!”
……
“你要打开他的面具?”岛主听完林安所言,显然没有好脸色。
林安却神色未改,径直点头:“不错!你给他戴上面具封口,无非是为了掩盖你曾经屠岛的恶行,可如今我们都已知晓,封口本已没有意义。
更何况,我们如今要找钥匙,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得知线索。”
林安此话说得直白,岛主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沉默片刻才道:“我早已问过他,他并不知道。”
林安并不意外,索性说得更加直白:“你杀了岛上那么多人,还指望他能好心告诉你什么?”
岛主冷嗤一声:“难道你去问,他就会告诉你?”
“不试试怎会知道?”林安语气笃定,“何况,我素来更懂得如何说服一个人。比如此刻,你就已被我说动了一分,不是吗?”
岛主神色一滞,盯着她的眸光,久久无言。
良久,他终于将手伸入怀中,摸索半天,随手抛出一枚钥匙。
林安连忙伸手接住,道:“岛主不去旁听?”
始终面色阴戾的少年,竟在此时目光闪躲了一瞬,仅仅片刻,他的神色又变得极为不耐,一挥手道:“还不快滚过去!”
林安自然不会与一个杀人狂计较态度问题,也不再多话,转身便去。
“咔嗒”一声,青铜小锁应声而开,紧接着掉落在地。铰链失去锁扣,终于松脱开来,整个蚌壳却仍扣在少年脸上,并未随之掉落。
林安下意识想去将面具扯下,心头却忽然一紧,产生一种不妙的直觉,手蓦地顿住。
她看向少年裸露在外的眼睛,那双眼睛与初见时一样,冷漠而防备,可林安仍旧注意到,那抹一闪而过的痛楚与隐忍。
心头的猜测呼之欲出。她极轻地将面具往上推了推,只见壳缝间渗出一缕血痕,顺着面具边缘滑落,形成一道殷红的线。
一旁的寡妇与石月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白。
林安的手猛然一颤,她终于确定——这蚌壳并非一副单纯的面具,而是有东西扎在皮肉之中,将这张壳钉死在了脸上。
原以为只是开锁,却万万没想到,面具之下竟是这样惨烈的桎梏。
叶饮辰在她身侧,神色微动,道:“长痛不如短痛,我来吧。”
“不必。”林安指尖微微颤抖,却还是硬生生按住了蚌壳边缘,低声道,“对不起,你忍一忍……”
手下再度用力,那蚌壳下不知已有多少层层叠叠的血痂,几乎成了长在他脸上的异物,早已与血肉生于一处,难解难分。
她一点一点地掀开,每一分撬动,便扯开一层血痂,鲜血立刻渗出。
少年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闷哼,额头冷汗淋漓,身体愈发僵硬。
寡妇抱着孩子,早已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林安屏住呼吸,稳住双手,指尖早已沾满血迹。终于,伴随着最后一声脆响,两根长刺被生生拔出,带出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蚌壳终于彻底松脱,重重坠在地上,那是长达一个多月的禁锢与折磨。
少年唇角血肉崩裂,鲜血横流,急促喘息着。
林安从怀中取出一方洁白的手帕递过去,却终究不忍直视他的面容,目光转而落在坠地的面具之上。
只见那蚌壳内侧边缘处,竟是两根打磨光滑的鱼骨钩。这段时间以来,便是这两根鱼骨钩生生穿透少年两边嘴角,用这种方式“封”了他的口。
光洁的蚌壳,古朴的青铜,嵌合的骨片,缠绕的银丝——本是精致而匠心的工艺,此刻却鲜血淋漓,透出骇人的诡谲。
林安将视线转回少年,他正用帕子捂着渗血的伤口,目光也停留在那面具之上,眸底翻涌着紧张与挣扎,仿佛直面着一场噩梦。
林安道:“我去拿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