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林姑娘,你们在做什么?”身后传来风青的声音,他走近,见两人站在门口不进不出,也探头往门缝里张望了一眼。
“我在试着破解密室。”林安回头答道,“可惜,失败了。”
风青的目光却停在林安手中的线上:“咦,你这线是打哪来的?”
林安也低头看了一眼,这根线偏长偏细,乍一看苍白如灰,只细看之下才能看得出一丝淡淡的粉色。
林安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道:“喏,从那边廊柱上拆下来的,上面系了不少这样的线。”
风青顺着看了一眼,目光便是一动,喃喃道:“难怪这么眼熟。”
“这些线有什么特别吗?”林安问。
风青向着那廊柱走近几步,欢喜道:“这些红线,都是我们从前系在这里的。起初是师娘说,每逢过年便系一根红线,代表我们又长了一岁,来年鸿运当头,一帆风顺。到后来,这便成了许愿红线,每逢院里课试或是即将科考,大家都会系一根红线,许愿学业顺利。”
林安恍然,这不就是前几年还在流行的考前仪式吗,什么挂柯南、转锦鲤,没想到从古至今,学生的许愿都是这么朴实无华。
“这屋子已经许久不曾住人,没想到,这些红线却都还在……”风青说着,神色沉寂下来,眼中的欢喜也成了怅然。
“红线?”林安又低头看了一眼,她觉得自己一定不是色盲。
风青明白林安的意思,叹息一声:“是啊,原本是鲜红鲜红的红线,这么多年过去,竟褪成了这般浅淡。”
林安再次侧眼望去,一旁的廊柱上,缠绕着丝丝缕缕早已褪色的红线,风吹过,红线飘荡,似有低语回响。
“难道……那也是?”陌以新的声音在身后沉沉响起。
“什么?”林安回头看他,神色忽而也是一动。四目相接,两人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猜测。
红线……褪色?
“大人是说……那个酒壶碎片?”林安连忙道。
陌以新眸光微深:“那个酒壶是红褐釉面,却唯独在床底最深处,有那一块浅色。倘若,那原本也是红褐色,只是像这些红线一般,因时间久远而褪成了浅色。”
林安紧接着道:“也就是说,在那个位置,很久以前,也曾打碎过酒壶,只是有其中一块碎片刚好滑到了床底最深处,才留到了如今。”
风青顺手扯住一根红线,讶异道:“你们在说什么?”
林安脑中迅速运转,喃喃自语:“多年前与多年后,竟在同一处先后打碎酒壶,这样荒诞的巧合,简直像是某种被反复重复的古怪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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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哪有什么仪式?那不过是我们喝多了而已!”风青激动地一挥手, 不由“嘶”地倒吸一口气,捂住了自己的手指。
“你怎么了?”林安这才回过神来。
“被线划破了。”风青将手指放在口中嘬了几口,一脸烦闷, “我就说吧, 踩到鸟屎, 可是要倒霉三天的。”
林安摇了摇头,继续思考酒壶的事。
陌以新却忽而开口:“你是在哪里踩到的?”
风青被这两人天马行空的思路彻底整懵了,愣了片刻才答道:“就在刚出门不远的地方。”
“去看看。”陌以新道。
“看、看什么?鸟屎?”风青诧异极了。
“嗯。”陌以新点头,“顺便去找一趟高县令,看他手下有没有能分辨鸟类粪便之人。”
当高县令带着一众衙役赶到风青所住的院子,一群人围着一坨并不完整的鸟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时,林安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情,也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了。
陌以新想要验证的问题很简单——地上这块鸟粪,会不会是来自于院里那只信鸽。
片刻工夫后, 一个衙役站出来道:“回大人, 鸽子的粪便与其他鸟类本无太大差别, 不过方才听养鸽人说,他们平日都是以红高粱喂养那只信鸽,而地上这块粪便正是呈红棕色,由此看来, 此处粪便的确更有可能是来自那只信鸽。”
魏巡和李承望在一旁点了点头, 表示附和。
风青蹙眉思索片刻,狐疑道:“我记得魏兄昨日曾说,这只鸽子十分温驯, 虽然鸽笼不关,它却从不乱飞,既然如此, 又怎会在屋外留下粪便?”
魏巡与李承望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不明白这区区一坨鸟粪,就算莫名出现在屋外,又与命案有什么相干?
陌以新眸光微动,只道:“我们去看看晁俭。”
晁俭房门口,高县令派遣的衙差正一丝不苟地守着。
屋里,晁俭缩在床榻之上,眼神空洞洞的,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高白叹了口气,道:“看起来他还未有好转,恐怕要这么疯下去了。”
陌以新正要开口,林安却忽而眼珠一转,心念一动,抢在他前面认真道:“我在家乡认得一位神医,从他那里听过一个治疯病的秘方,有用极了,尤其是这种受到惊吓后忽然发疯的,一剂药下去,保准药到病除。昨夜回去我苦思冥想,终于将那方子背了出来。”
陌以新回头看向林安,目光在她微微扬起的下颌停了一瞬,那股写在她眉眼间的自信,将一丝捉弄般的坏笑藏得恰到好处。
陌以新不由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抹探寻,嘴角也跟着微微弯起。
“神医?”风青惊道,“是和我爹一样厉害的神医么?”
林安淡定地点了点头,道:“我告诉你。”她走近两步,附到风青耳畔,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风青仔细听着,神色不断变换,从求知若渴,到惊愕,到茫然。
“记住了么?”林安问道。
风青怔怔然,仿佛没有听懂似的,愣了片刻,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陌以新。
陌以新道:“照林姑娘所说,去准备吧。”
风青犹豫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依言而去。
不久他便折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汁,令众人惊异于他熬药的效率之高。
林安远远望了一眼,只见整整一大碗黑褐色药汁,果真分量十足。
陌以新靠近轻轻一嗅,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道:“喂他服下。”
风青皱了皱眉,还是依言行事,将碗凑到晁俭嘴边。
晁俭似是抖了一抖,缓缓张开嘴,仍旧目光空洞,在众人的注视下,任由风青灌完了这碗药,一滴不剩。
高县令自然不敢质疑什么,只是小心问道:“不知这药……多久可见成效?”
林安轻笑一声,道:“已经开始见效了。”
高县令微讶,正要再问什么,一个衙差跑进屋来,道:“禀大人,罗书宁醒了!”
风青一喜,连忙道:“太好了!罗先生可还有何不适?”
衙差犹豫片刻,似是有些为难道:“他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当他听闻苗岱丰也被人杀害后,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看起来魂不守舍。我们只当他是害怕,便告诉他昨夜已逃过一劫,凶手将院里的白鸽代替他杀了,结果他的脸色反而愈发难看,跟中了邪似的! ”
衙差说着,看了缩在床上的晁俭一眼,“昨日已经疯了一个,我们心里拿不准,这才赶忙来禀告大人。”
“这、这……”高白的脑门上开始冒汗,难不成这琵琶院真有邪祟入侵,在此之人非死即疯!
风青面上也现出忧色,拔腿便要走:“快,带我去看看罗先生!”
“等等。”陌以新道,“罗先生不会有事的。”
风青听话地停下了脚步,却狐疑道:“什么?”
陌以新看向那衙差:“去将罗先生请过来。”
衙差领命而去。高白小心试探道:“陌大人,这……”
陌以新在桌旁坐下,淡淡道:“罗先生已经苏醒,晁俭也快要痊愈,本官以为,是到了解开案情的时候。”
“什么?”众人一片哗然。
当衙差将罗书宁带来时,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他。此刻,他的面色虽然有些苍白,眼中却很清醒,并不见混沌或癫狂之色,丝毫不似疯状。
果然,他站定后,便客客气气施礼道:“草民昏睡多时,耽误大人问话了。”
风青与高白见他状态一切如常,心中总算都松了口气。
陌以新看了罗书宁一眼,道:“本官即便问话,你也不见得会说。不如便由本官来说,你听听如何?”
林安心头一跳,这件案子,她自始至终都怀疑罗书宁,看来,陌以新果然也与她想到了一起。
罗书宁一怔,连忙道:“草民惶恐。”
风青虽信任罗书宁,却也知晓陌以新从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为难,忙在一旁劝道:“先生,你若是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或许你以为与案件无关的细节,也会是重要线索。”
高县令的眼珠转了转,狐疑道:“难不成,凶手就是罗——”
“不可能!”风青连忙打断,“那一整夜先生都在我们房间,一刻也不曾离开,根本不可能去杀董贤。”
“这正是罗先生最为聪明的地方。”陌以新淡淡开口,“所谓‘连环杀人’,自然是同一个凶手接连作案,如此一来,只要在第一个案件发生时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便可以摆脱后来的全部嫌疑。”
眼见风青愈发一脸茫然,林安解释道:“也就是说,杀害董贤与苗岱丰的,并不是同一个人,前后其实有两个凶手。”
“不止。”陌以新微微一笑,“严格说来,本案一共有三个凶手。”
林安不禁也是一怔,分明只有两个死者,又怎会有三个凶手?
“第一个凶手,我们可以称之为‘布局者’。”陌以新娓娓道来,“此人想在杀人的同时将自己摘出去,所以他想出了‘连环杀人’之计。
在第一件命案发生后,他只要第一个赶到陈尸现场,在死者胸前画上一道红线,便可以给所谓的‘连环杀人’奠定基调。此后,当他去杀第二、第三个人时,只要再画上两道、三道红线,所有人都会顺理成章地将前后三次连在一起,当做‘连环杀人’。
如此一来,在第一件案发时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他,便理所应当地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了。”
陌以新虽未指名道姓,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罗书宁——第一个赶到陈尸之处,在所有人发现死者之前画上那一道红线——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自然只有发现最早死者的罗书宁。
“那密室……”高白若有所思。
“也是罗先生的杰作。”陌以新道,“只要提前准备好两截折断的门闩,替换掉原先的门闩,再谎称自己是撞门而入,所谓‘密室’便轻而易举地形成了。”
高白眼睛一亮,却又斟酌道:“依大人所言,罗先生是利用第一起命案,为他之后行凶摆脱嫌疑,可他也无法预知第一起命案会发生,难道……这都是他看到董贤被杀后临时起意?”
“罗先生可以预知。”陌以新道,“因为他不只是‘利用’第一起命案,更是‘制造’了第一起命案。”
“制造?”
“在第一件案子中,董贤、苗岱丰、晁俭这三人也颇为古怪。他们三人相约而来,在这十年中也时有来往,交情显然不差。可是案发那晚,为何只有苗岱丰与晁俭两人相聚谈天,却不叫上董贤?”
陌以新顿了顿,“而董贤也是同样,他单独约了罗先生,却不知会另外两人。所以一开始我曾怀疑过,他们三人的关系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和谐,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嫌隙。”
李承望与魏巡相视一眼,虽然曾是同窗,可毕竟十年间不曾见过,他们也不甚了解。
“直到后来,苗岱丰也被杀害,晁俭被吓疯。”陌以新接着道,“将这三个受害者连在一起,能想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