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不假思索道:“巨阙山庄。”
林安并未听过这个帮派,陌以新适时解释道:“巨阙山庄当初以铸剑而闻名,虽然看起来不温不火,却一直稳步发展。如今能举办比武大会,看来也要跻身大帮派之列了。”
小二附和道:“是啊!大名鼎鼎的‘巨阙重剑’,在江湖神兵榜上始终高居榜首,便是巨阙山庄的镇庄之宝。
巨阙剑本是传说中的八荒名剑,传说越王勾践初次拔出巨阙剑时,仅凭剑气便将马车断为两截,此剑能穿铜釜,绝铁砺,故名‘巨阙’。
而巨阙山庄那件镇庄之宝,便是取了八荒名剑之名,据说同样坚硬无比,没有任何兵器能与之争锋。”
他说着,愈发眉飞色舞:“除此之外,巨阙山庄铸造的神兵利器数不胜数,所以啊,此次比武大会甚至比以往还要引人关注。”
“这又有何关联?”林安不解。
陌以新道:“比武大会历来有个惯例,每次承办的帮派,都要拿出一件宝物作为彩头,赠予最终胜者。”
林安恍然。此次既然是由以铸剑闻名的巨阙山庄主办,彩头多半就是神兵利器了。
神兵与秘籍,向来可以并列为江湖人趋之若鹜的两大至宝,难怪格外引人关注。
林安好奇道:“那么这次的彩头是什么?”
小二手中动作一顿,颇为神秘道:“巨阙山庄的段一刀段庄主,这次别出心裁,不同以往,并未公开胜者奖励。”
林安一怔,以铸剑闻名的巨阙山庄,庄主却名叫“一刀”,倒是有些滑稽。
她又追问道:“没有公开?那岂不是到时候随便拿出什么都可以了?那些江湖高手又怎会为了一件未知的东西全力拼斗?”
小二哈哈一笑,道:“虽然没有公开,但巨阙山庄给出了一道诗谜,说是宝物就藏在谜中,若有人能悟出其中真意,还有胆量去争,自然便会前去一战。”
林安更加来了兴致,追问道:“什么诗谜?”
小二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人的腔调,摇头晃脑地吟道:“滂沱雨歇荒村畔,钟馗幸免四五灾。”
“滂沱雨歇荒村畔,钟馗幸免四五灾……”林安轻声复诵一遍,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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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小二苦笑道:“这个小人可就不知道了。”
林安若有所思。
小二随即憨笑道:“其实猜不出也没什么, 到时还是可以去凑个热闹,总会知道谜底的。”
“多谢小哥,你去忙吧。”林安友善地笑了笑, 忽又想起方才在客栈门口看到的一幕, 忍不住补充道, “对了,其实御水天居已经今非昔比,不再为恶,或许可以给他们一点容身之处,也不必一发现就赶走。”
小二一愣,道:“姑娘也听说书先生讲了那事吧,我当然是无所谓了,也没什么好被打听的,只是江湖人难以容下他们。
其实要我说啊, 这御水天居虽然不是东西, 但那江湖八卦十大秘闻还是很深入人心的, 也算是他们的一大成就了。”
林安自然也还记得,江湖八卦十大秘闻,几乎是各地小二必备常识……
排名第一的,是“楚之天下”那首歌谣, 第二, 是江湖第一美人云姑娘将会嫁与何人,第三,是归去堂堂主廖乘空为何自断一臂。
还有后面几条, 的确都有些名头。
不远处一桌酒客正听见他们的谈话,立刻大大咧咧地插话道:“说起那十大秘闻,别的咱都不稀罕, 只想赢得云姑娘的芳心啊!”
大堂中起了一阵哄笑,又有人道:“那我还是更想要花世的宝藏!”
林安一怔,又想起孤岛上那间地窖,心头不由一阵唏嘘。
堂中喧闹未止,又有酒客举杯高喊:“喂,说书先生!不如今儿个就给我们讲讲这十大秘闻罢!”
一时哄声四起,已有人拍桌叫好。
说书先生转了转眼珠,当即一拍抚尺,朗声道:“要说能排入十大秘闻的人物,个个都不是简单角色,却有一人最值得一讲!”
“哪一位?”
“东方既!”说书人手下又是一拍,掷地有声,顿时吸引了满堂目光,“东方既究竟如何身死,正是江湖第四大秘闻!”
陌以新面色一滞,喃喃道:“这种事,居然也能排上榜……”
旁边有人问:“他不过是个过气人物罢了,为何反而最值得一讲?”
说书人笑得高深莫测:“正是因为其他那些英雄好汉,都还在这江湖之中纵横驰骋,只有他死了!空留一场英雄梦啊。”
堂中众人纷纷点头,交头接耳。
陌以新沉默着,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终是抿了一口茶,唇角却微微颤动,仿佛是被滚烫的茶水烫到一般。
茶盏重新放回桌上,荡出一圈细微的涟漪。
说书人继续道:“话说东方既,名动一时,昙花一现,见过他的人不多,但在见过他的大人物里,廖堂主与他结义,云姑娘为其倾心,足可见此人之风采。
再加上他身死之谜至今不解,反而令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愈传愈盛。江湖人只知他死得蹊跷,却少有人知他生前事迹。”
说书人顿了顿,抬手扬眉,声音忽而高昂:“且说那一年,江阳城内英豪云集,群侠并起,举办了一场江湖身法大赛!自白马寺到莲花洞,其间六十里地,看谁先至为胜!
可那好一场江湖盛事,又岂会如此平淡?云姑娘受邀被推为主评,诸位高手须在途中采一朵花献上,最终由云姑娘亲自评定胜者。”
台下立刻有人抢白:“一定是东方既赢了吧?”
说书人话语一顿,眉毛竖起,显然被戳破了悬念,颇为不悦。不过转念一想,今日这话本的主角本就是“东方既”,结局自也算不得意外之事。
于是他只轻叹一声,语调放缓:“正是。东方既第一个到,只是,他手中却没有花……”
林安听到这里,也不由好奇道:“不守规则怎能算赢?难不成是云姑娘徇私?”
“云姑娘当然没有偏私。”说书先生再次眉飞色舞起来,“众人抵达终点之后,依次展示采来的花。那时正值牡丹盛开之季,人人都千方百计摘来最娇艳的一朵,只为博美人一笑。”
说到此,他故意压低声音,引得众人探头倾听:“然而——唯独东方既,空手而来!”
说书先生环视一周,见众人终于被勾起好奇,无人再出言打岔,满意地接着道:“待轮到他时,他却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诸位猜怎么着?
——那瓶中,竟是盛满了牡丹花露!”
“花露?”有人惊呼。
“正是!”说书人眉眼含笑,语气悠长,“东方既说——‘牡丹真国色,何为一人折?’他以花露相替,既不残花枝,又不坏规矩。此一举,技压群雄。”
堂中终于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有人讶异道:“采花露可要比采花费时多了,他却还是第一个到?”
“东方既的轻功飒沓行,本就号称天下第一身法!”说书先生一拍抚尺,抚须长叹,“正可谓少年侠客,鲜衣怒马,惊才绝艳,绝代风华!”
众人听得兴起,连连吆喝,大堂中又爆出一阵掌声。
而在这片喧嚣之中,陌以新始终静静坐着。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手指在袖中蜷起,抑制住指间的颤抖。
灯影摇曳,烛火映在他侧脸,半明半暗。好似有一场久远的旧梦,被人硬生生唤醒。
梦里花影与血光交织,岁月的尘封在此刻乍然破裂,只余一片猩红。
林安也跟着众人鼓起掌来,余光瞥见陌以新根本心不在焉,有意气他一气,一脸憧憬地赞叹道:“东方既原是如此风流人物,我怎么就没赶上一睹风采呢!”
话音落下,陌以新的手猛然一抖。
茶杯倾翻,茶水泼洒而出,木桌瞬间被染成深色,也映进他眼底,泛起一抹诡异的暗红。
林安一怔,她虽是有意气他,却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她手忙脚乱地擦着茶水,却见陌以新整个人仍僵在原地,指节绷紧,一动不动。
“对不起。”他低声说了一句,忽然站起身子,几乎是逃离般地狼狈转身。板凳被带翻在地,发出一声闷响。他却头也不回,径直朝楼上去了。
林安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一怔之下,便也追了上去。
二楼走廊昏暗,夜风从窗缝灌入,带着一丝凉意。
她推开客房门时,便见陌以新双手撑在桌案上,肩线僵直。烛火映出他颈侧的青筋,他垂眸,失神望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久久没有坐下。
“你……你怎么了?”林安愈发惊诧,一时都忘了赌气。
陌以新轻轻喘息几声,才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他神色极力平静,却掩不住眼底的一抹深红。
“我没事。”他轻声道,“对不起,方才失态,让你担心了。”
林安怔然,那一双素来清冷的眼,此刻竟笼着一层湿气。他薄唇紧抿,连呼吸都显得克制。
林安忽然想起,陌以新当初拒绝她时,曾说——“你喜欢的,是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你看我,可有半分相似?”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心中忽而一软,轻轻咳了一声,道:“其实,我方才那样说……只是故意气你的。那些江湖侠客的故事,我不过是听个乐子罢了。”
陌以新沉默不语。
林安忽觉自己那个玩笑似乎当真伤到了人,走上前两步,转而道:“其实,那个东方既也没什么好的啊!
比赛规则分明是折花赠美人,他偏偏要作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还说什么‘牡丹真国色,何为一人折’,也太能装了,简直就是个卖弄风流的显眼包嘛!”
陌以新:……
那原本翻涌在胸口的痛楚,被她这一句生生闹散,化成了哭笑不得的无言。
林安见他神情微动,心下稍安,又正色道:“其实,我不知道你为何总是对武功如此在意,武功再高又能如何?即便是东方既,人人都艳羡他风华绝代,名动一时,可我却觉得,他很可怜。”
陌以新神色黯然:“因为他的早逝?”
“不只如此。”林安道,“死有重于泰山,若是死得其所,一死又何妨?可他的死,却被世人猜来猜去,至今不得安宁,甚至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这难道不可怜吗?
他生前的英雄快意少有人知,却因为离奇的一死而被反复流传,这难道不可怜吗?”
陌以新怔怔望着她,低声道:“倘若他泉下有知,定会视你为知己。”
林安以为他又是在和一个死人吃醋,不由失笑道:“我只做你的知己便是了。”
屋中烛火微微晃动,光影在她眼中流转。
陌以新心底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多年来暗压的苦痛与悔恨,竟在这一句轻笑间悄然散去。
一股热流自心脏而出,陌以新蓦然抓住林安的手,喉结轻轻一动:“安儿,其实我……我就是……”
话刚到此,门口忽然传来小二清亮的声音:“两位客官,方才从大堂匆匆离去,不知可是饭菜有何不妥?”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那几乎凝滞的气息。
林安回头一看,正是先前那小二殷勤地站在门口,探进半个身子询问,问完才瞧见房中两人正双手交握,姿势暧昧,一时愣愣地睁大了眼。
林安心头微窘,轻咳一声,道:“没有,只是突然想起点事,小哥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