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以新仍有些回不过神,方才积压的情绪犹在胸口翻滚不息,面上浮着一层尚未褪去的的潮红。他顺手提起茶壶,倒出一杯,想借这凉茶来压一压胸中激荡。
小二一脸歉意,连连躬身:“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多嘴,打扰二位了。”
“无妨。”林安随和道,“我们也正打算下楼接着吃呢。”
小二闻言,立刻又热心道:“那两位一定不想错过,大堂里说书先生又开讲了,这回是东方既与云姑娘的故事,可热闹得很!”
林安随口笑道:“这个我也知道一些,云姑娘至今尚未订亲,便是因为东方既的缘故。一个是江湖第一美人,一个是英雄风流少侠……倘若东方既未死,他们一定是江湖上最般配的一对眷侣。”
陌以新手一抖,刚刚端起的茶水洒出了一半。
小二也附和道:“可不是嘛!正所谓一见君子误终身啊。云姑娘与东方既一见倾心,两情相悦,只可惜天妒英才……唉,云姑娘直到今日,还在苦苦寻觅能与东方既媲美的如意郎君呢。”
他越说越起劲,陌以新的脸色却一点点黑了下去。
“啪”的一声,茶盏被重重搁下,陌以新冷声道:“胡说八道。这都是哪来的谣言?依我看,他们根本不熟。”
小二被他那清冽的目光一扫,讪讪地挠了挠头,心想这位爷怕是被自己方才打扰了好事,才这般不痛快。
于是连忙赔笑两声,退得飞快:“是是是,小的多嘴,打扰二位清静,这便告退了!”
门口重归安静。
林安不理会陌以新莫名其妙的点评,犹自八卦道:“若说与东方既媲美,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沈玉天是江湖第一美男子,又是排行第三的高手。难不成连他都入不了云姑娘的眼?”
她托腮回忆着沈玉天的风姿,兴致勃勃道:“东方既,总不会比沈玉天还要英俊吧?”
陌以新轻咳两声,汗颜道:“咳……应当,不至于吧。”
林安耸耸肩,也不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记起方才被打断的对话,道:“对了,方才你说到一半,其实你就是……是什么?”
“我……”陌以新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指尖在桌上轻轻叩下,“其实我就是……我就是想说,江湖上的传言,大都是道听途说,无中生有,一些流言蜚语是绝对不可信的。”
林安愣了愣,费解道:“方才我们是在说这个话题吗?”
“嗯……总之那些无稽之谈,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陌以新极其认真道。
林安还没回过神来,只觉这人真是愈发莫名其妙了。
陌以新趁她愣神,忽然伸手,轻轻抓住她的手。
“安儿,”他低声道,带着一丝小心的试探,“你肯同我说话,终于不怪我了?”
林安一噎,才想起坚持了几日的冷脸,抽回手道:“我当然怪你!”
言罢便即转身:“我下去吃饭了!”
“滂沱雨歇荒村畔,钟馗幸免四五灾。”陌以新忽然在她身后念了一句,“那个诗谜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林安脚步一顿,回头,难以置信地瞪向他。这人,居然是在利用她的好奇心,拿诗谜钓她……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那股想问的冲动,咬牙道:“我自己想,很快也能想出来!”
陌以新只怕她压根不肯听他说话,此时得了这空隙,当即上前两步,俯身贴近:“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林安抿唇,别开头不作回应,却也没有再走。
“那场戏,分明是叶饮辰提出的。”陌以新的话中带着哄意,又夹着几分委屈。
林安反被这一句话点燃了火气,猛地抬头看向他:“他提出,你就配合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她冷哼一声,越说越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所以配合,不过是因为,你也想借机试探我罢了!
我倒是想问问你,陌以新,倘若当时我真的喊了他的名字,你便如何?潇洒放手?从此再也不见我?”
陌以新沉默了片刻,沉声开口:“安儿,我很确定,根本不会有那样一种可能。”
“什么?”
“我有把握,你的答案是我。否则,便不会答应他的提议。”陌以新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对于你,我不会赌,不会冒任何一点风险。”
“你……有把握?”林安微微眯起眼,终是不信,“你有把握,还会整天吃醋?”
“正因为我有把握,所以才会站在一旁,任由你去被人注视,被人接近,去让我吃醋。若非如此……”
他话音一顿,忽而止住。
烛火映在他侧脸上,明暗交错。他的眼眸很深,一抹暗色破出层层温柔,仿佛有某种危险的念头自他体内掠出,带着压迫感划过空气,而他极快地收了回去,只余克制的温柔。
“安儿,我永远不会试探你。”他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头,目光灼灼,“我不想要的答案,我不会去听;我想要的答案,我只会要你亲口告诉我。”
他抬手,指尖触上她的唇,“我知道,这里不会说谎。”
分明是简单直白的一句话,却偏偏被他此刻的语气和姿势,弄得暧昧不明。林安忽然分不清,他究竟在说——她的嘴不会说假话,还是在说——她的唇从未抗拒他。
她脸颊微热,心中却仍气不过,毫不留情地拿开他的手,又狠狠捶了他一拳:“就算是你说的这样,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演戏的那个瞬间,我心里会有多疼?”
“对不起。”陌以新避也不避,生生受着她这一拳,眼底闪过一抹愧色,“可是……那时,我们是在夜国人的船上。”
“那又如何?”
陌以新叹了口气,索性说得更明白些:“我必须让他好好看清楚,自己放弃。否则,他若将你掳到夜国,我再想法子接你回来……又要错过多少时光?”
“我不能冒这个险。”他一字一句道,“所以,只能……长痛不如短痛。对不起。”
“什么?”林安震惊地看着他,“掳到夜国?”
陌以新缓缓点头。
林安愣了半晌,不可思议道:“叶饮辰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陌以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声音保持平和:“安儿,我比你更了解男人。”
林安又是一怔,却反应过来什么,眯眼问道:“你的意思是,倘若换做是你,便会将我掳走?”
陌以新沉默片刻,然后点头:“会。”
林安:……?
陌以新趁她愣神,上前一步,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哄道:“安儿,这事的确是我不对,无论有怎样的理由,都是我对不住你。你罚我,然后就消消气,好不好?”
“怎么罚?”林安挑眉反问。
陌以新望着她,一本正经:“就罚我,永远陪在你身边,用尽全力护你爱你,一生一世都任你发落。”
“这叫罚?”林安简直气笑了,“陌以新,你不要对自己太好了吧!”
陌以新不由低低笑出声来,带着从胸腔溢出的温度,连空气都滚烫了几分。
林安盯了他一瞬,终于也没憋住,虽还紧抿着唇,唇角却微微一动,没压住上扬的弧度。
陌以新看着她笑,眸光微动。他似乎沉吟了片刻,而后微微前倾,向她靠得更近。
烛火摇曳,他的气息几乎拂在她唇边,声音轻柔好似引诱:“安儿,你还欠我一个赌,不如现在……”
林安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是什么赌。她毫不留情地又捶了他一拳,气道:“陌以新,你还敢得寸进尺!”
“是,我得寸进尺,我贪得无厌。”陌以新答得十分虚心,毫不辩解,“我是陌小人,你是林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
林安:……
男人神色正经,眼神诚恳得近乎老实,唯有耳根那一抹绯红掩在烛影之中。
林安忽然发现,这人一旦放开那点克制,她似乎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檀木地板上,碎金般的光影静静铺开。
林安悠悠醒转,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正要翻身坐起,忽听一墙之隔的隔壁,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呼。
林安心头一紧。昨夜投宿时,听小二说起过一句,二楼客房刚被人一口气包下了二十间,不多不少就只剩下角落里挨着的两间空房,正好给她和陌以新相邻而住。
至于另一侧的邻客是何来历,小二未曾提起,他们也并未多问。
按理说,一次订下二十间房,想必都是结伴而行之人,理应安全无虞。可那一声轻呼,透着隐约的痛楚,让林安本能地警觉起来。
她当即坐起身来,将耳朵紧紧贴上墙壁,屏息凝神,随时准备帮人呼救。
“阿霜,叫我的名字。”紧接着传来的,却成了一道男子的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一丝急促。
先前那女子的声音犹在痛呼,却顺从地叫了一声:“昭阳……”
“昭阳,你轻一点,我受不住了……”她接着道。
男子闷哼一声,咬牙道:“只有这样,我才知道,你还是我的。”
“可我……终究已是洛师兄未过门的妻——啊!”女子的话音戛然而止,被堵在了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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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随即, 是断断续续的啜泣。
“阿霜,对不起,弄疼你了。”男子的声音柔和了几分, “只是, 你不能在这种时候, 说出他的名字。”
“昭阳,你这般胡来,若被人发现——”
“不会有人发现的。”男人沉声打断,“姓洛的天未亮便出了门。阿霜,你不必顾虑,全都交给我。”
墙那边的话音渐渐模糊,只余愈发粗重的喘息与压抑的低吟。
墙这边的林安,已经彻底石化。
她、她究竟都听到了什么啊!
此时天光早已大亮,这两人却在房里……
“安儿。”房门忽然被轻轻叩响, 陌以新的声音随之响起。
林安浑身一僵, 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身子, 耳朵这才离开那面紧贴的墙。仿佛是做了亏心事被抓包一般,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
她连忙跳下床,迅速披上外裳,理好衣襟, 才应了一声:“进来吧!”
陌以新推开房门, 晨光随着他的身影一同倾泻而入。他见她坐在桌旁,正襟危坐,整个人都笼在淡金的柔光里, 连脸颊仿佛也带上了几分红晕。
陌以新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道:“原来你已起了,怎么不去找我?我很想你, 却怕扰你休息,迟迟不敢过来。”
昨夜明明聊到深夜他才肯回房,这才不过三四个时辰,他便能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