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世“啪”地猛一拍桌,怒吼:“你不是不爱说话的吗!”
沈玉天连眼皮都没抬:“看情况。”
陌以新没有理会这二人的争执,眉心微微一蹙:“你是说,顾玄英?”
林安一怔,最后一次见到顾玄英时,陌以新曾交给他一个信封,让他去找一位江湖朋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原来那个朋友,就是花世。
花世被沈玉天一语道破,也懒得再遮掩,叹了口气,语气难得正经起来:“就是他。大约半年前,他拿着你的信找来花漫天,我便将他留下了。
你信里让我对此人多加留意,我也的确暗中观察了许久。可这段时间他一直循规蹈矩,并没什么异常举动,我便也渐渐放了心。
谁知就在上个月,他忽然失踪了。”
“失踪?”陌以新眸光微凝。
“你也不必担心,我问过手下兄弟,他应当是自己主动离开的。不过即便如此,本大爷还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管是什么原因,总要找到他问个明白,也好给你有个交代。”
花世颇为沧桑地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他回了景熙城,便一路往那边赶,结果半道收到帮众的消息,说有人在这一带见过他,我便又往这里来了。”
花世说着,在沈玉天肩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道:“路上遇见这个人,我便揪着他一起帮我找人来着。”
陌以新沉吟道:“顾玄英规矩了半年,忽然不声不响离开,会是为了什么?”
“也不一定有什么特殊原因,或许就是在一个地方呆腻了,想多走走看看罢了。”花世耸了耸肩,“对了,比武大会不是快开了吗?他是去看热闹的也说不定。
这鸦渡城已在宛阳州境内,到巨阙山庄所在的邬月城正好顺路。”
林安闻言恍然。
她原还纳闷,这鸦渡城究竟是什么风水宝地,各大帮派几乎都已在这里见了齐全——归去堂、太岳宗、遏云岛……连花世和沈玉天也都碰见了。
原来这鸦渡城,正是通往比武大会的必经之地。
陌以新微微摇头,沉声道:“他不是会对比武大会这种事感兴趣的人。”
花世敲了敲桌子:“别想那么多了,他总归是个大活人,还能被卖了不成?要我说,不如咱们刚好都一起去巨阙山庄凑凑热闹,说不定就遇见了呢。”
陌以新暂且搁下疑虑,道:“我们原本也有打算去比武大会。”
林安神情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却暂且咽了回去,只垂眸轻抿了一口茶。
花世愈发兴致盎然,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巨阙山庄那道谜你们听说了吗?‘滂沱雨歇荒村畔,钟馗幸免四五灾’——我想,但凡能猜出谜底的高手,没有人会舍得不去吧。
这次可真要热闹了。”
他说着,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茶杯,丹红的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你们说,这么热闹的盛事,云家想必也不会错过吧?”
“云家是什么?”林安问。
花世转过头,极为耐心地为她解释道:“云家也是江湖中的一大帮派。与寻常帮派不同,云家是代代相传的武学世家,传到如今已十余代,底蕴深厚。
云倾月,正是云家年轻一代的三小姐。”
林安一怔,喃喃道:“这么说,在比武大会上,还能见到云倾月?”
她虽已相信陌以新所言,却仍旧对那些传闻十分好奇,也想探个明白。
陌以新显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转头对沈玉天与花世道:“你们两个总能为我作证吧,我与云倾月总共就只见过一次,根本不熟,谁知这么多年过去,竟被传成这个样子,我也是一无所知。”
沈玉天面无表情:“你见过多少次,我怎会知晓。”
花世咂了咂嘴:“我知道的,确实就那一次,可背地里不知道的嘛……”
陌以新脸色彻底黑沉,他竟忘了,自己都交的什么损友。此时也只恨无法再像当年一样,与这两人大打出手。
林安嘴角猛抽,道:“你们别开玩笑了,这次比武大会并不简单,还不知有何蹊跷,不能掉以轻心啊。”
花世一愣:“什么意思?”
林安正欲开口,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沈兄,花兄,别来无恙。”
是荀谦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荀谦若与廖乘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廖乘空神色沉肃,荀谦若则仍是那副谦和含笑的模样。
花世一挑眉,毫不客气道:“哇,打断别人说话,你好没礼貌。”
荀谦若笑意不改:“荀某若没记错,这间客栈是我归去堂包下来的。花兄未经主人允许,便径自闯了进来。”
花世瞪大眼:“哇,这么斤斤计较,你好没风度。”
林安:……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陌以新与归去堂的纠葛,她大概会怀疑,花世一定是受了失恋的刺激,才到处嘴贱报复社会来的。
荀谦若当初不与沈玉天计较,此时自然也不会和花世打这嘴仗。
他神色如常,温声道:“堂主有要事与陌兄相谈,两位不如先行回避,楼上客房皆可歇息。”
沈玉天一如既往地不作理睬。
花世则道:“你让我回避我就回避,岂不是很没面子?”
林安揉了揉额角,原本该是很凝重的场合,却被这家伙搅得半点气氛都起不来。
廖乘空抬了抬手,示意荀谦若不必坚持。
他神色沉凝,目光缓缓落在陌以新身上,良久,才道:“我……对不住你。”
荀谦若请那两人回避,或许是为了顾全廖乘空的颜面,然而廖乘空自己,却并未在意。他就这样当着几人面前,对陌以新说出了这句压在心底多年的魔障之语。
陌以新沉默不语,视线落在他那空荡荡的袖管上。
廖乘空断臂的前后经过,他事后早已猜到几分。
廖乘空在听闻他死讯后没做什么,却在得知他未死时自断一臂。廖乘空显然也很明白,对于一个江湖高手来说,一夕之间修为尽毁,身体尽废,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而沈玉天,分明厌恶廖乘空,却特意跑去归去堂那一趟,“好心”告诉他,自己未死的消息。
沈玉天,当然是有意的。
可是,能被一句话逼到自断一臂的人,未必是逃避,只是,他还有良心,还知道“义”为何物。否则,若真是个冷血之徒,早就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了。
薄唇轻轻动了动,陌以新终是吐出一声叹息,缓缓开口:“大哥,许久不见。”
廖乘空浑身一震。
一声“大哥”,如利刃穿心,他双目骤红,声音沙哑:“我对不起你,更有愧于当年八拜结义时的誓言,又有何面目再受你一句大哥!”
陌以新道:“伤我的是刀,我该恨的,是执刀之人,而非不帮我挡刀之人。人各有抉择,迁怒又有何益。”
廖乘空喉头一紧,攥紧那空荡的袖口,摇头苦笑:“你曾救我一命,我却负你一回。我欠你两条命,即便自斩一臂,也偿不了对你的寡义无情之罪。
我廖乘空一生坦坦荡荡,唯独做过这么一件亏心之事,便搭上了我兄弟的大半性命,只悔不该当初,却再也于事无补。”
他说着,声音渐渐哽住。
堂堂归去堂堂主,往日雷霆手段、呼风唤雨的威势,此刻尽数褪去,只剩愧疚与卑微,当着几个外人的面,毫无遮掩地剖心置腹。
空气愈发凝固。
连花世都没再开口,只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陌以新轻叹一声,目光微垂。
他想起昨日街上撞见的几人。那几个归去堂的汉子,清一色的身高体阔,眼神锋锐,他却一个也不认得。
显然,归去堂这些年仍旧兴盛如昔,早已有了更多新的面孔,甚至更胜以往。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我如今都过得很好。”他看向廖乘空,舒眉展目,波澜不惊,“往事今日毕,以后,不必再提了。”
廖乘空唇角微颤,似还想再开口,陌以新已接着道:“其实,我们原本也正是要去归去堂。既然在此地遇见,还是先说正事吧。”
廖乘空一愣,神色间闪过几分错愕与意外:“你原本便要去找我?”
陌以新点了点头:“碰巧遇到一件事,与你们归去堂有关。”
他没有铺陈,只将那日所见,青衣人被追杀之事,一五一十道来,末了道:“在他咽气之前,只说了这么几个字——‘比武大会,归去堂’。”
话音落下,众人神色各异。
花世先饶有兴致道:“居然还有这种事?有点意思。”
廖乘空却已眉头蹙紧,他看了荀谦若一眼,缓缓道:“这青衣人,莫不是……”
荀谦若同样神情凝重,点了点头:“是我们派到巨阙山庄的探子。”
陌以新怔了一瞬,轻笑道:“如今归去堂也开始安插眼线了。”
廖乘空轻叹口气,神色却是坦然:“江湖大派个个如此,我们无意害人,却也必须自保。”
陌以新微微颔首,未置可否,只道:“既然如此,想必此人是发现了与比武大会有关的隐秘,想传回归去堂,才招致杀身之祸。”
廖乘空与荀谦若对视一眼,沉声道:“莫非段一刀这次另有阴谋?”
荀谦若微微蹙眉,若有所思:“比武大会,各大帮派众多高手相聚一堂。以一个巨阙山庄的实力,想将各路豪杰尽数困于掌中,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若是用毒?”廖乘空道。
荀谦若摇了摇头:“江湖帮派中,除了太岳宗门规严禁使毒之外,多得是用毒行家,总有人看得出来。”
两人又默然沉思良久,荀谦若斟酌道:“既然已知其中有诈,或许这次,咱们便不去了?”
“不可。”廖乘空断然否决,“归去堂是江湖第一大派,怎可因一丝揣测便缺席此等盛会?更何况,若胜者奖励真是那个东西……”
他沉吟片刻,计议已定:“此次比武大会,由你我二人代表归去堂前往便是,其余兄弟暂且不必随同冒险。”
荀谦若仍有顾虑:“可若巨阙山庄当真图谋不轨,人手多些,或许更稳妥。”
廖乘空却道:“顶尖高手云集,即便巨阙山庄另有图谋,也不会靠武力硬来,只可能是阴招,人多反倒麻烦,不如你我二人干脆。
我倒要看看,区区一个巨阙山庄,想在江湖上翻出什么风浪。”
他说罢,迟疑片刻,目光掠过几人,仍旧停在陌以新面上:“你们意外得到线索,还想着去归去堂知会于我……这份情,我记下了。不知这次比武大会,你们可有意前去?”
陌以新平静道:“我们的确也打算前去凑凑热闹,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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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