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如此……”陌以新神色渐沉,“此人能想到,用钟离磬音的随身之物去引诱封一枕,这意味着,他很清楚封一枕那隐藏的心意。
封一枕平日里总是极为冷淡,能了解这一点的,似乎只有——”
“只有遏云岛的人。”林安接口道,眉头越蹙越紧,“可是昨夜事发之时,万岛主与贪、嗔、痴三人都始终与磬音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人曾单独离开。”
陌以新点头道:“还有,凶手的动机。继段一刀与何昭阳之后,封一枕是第三个出事的人。
这仍然有两种可能,第一,连环杀人,第二,彼此独立的模仿作案。可不管是哪一种,封一枕在江湖上藉藉无名,凶手为何会选中他?”
林安亦如坠云雾,封一枕所有的怨憎纠葛都在遏云岛,他与万岛主有不共戴天之仇,虽然万岛主似乎不当回事,但贪嗔痴三人显然都对万岛主极为尊崇和维护。若是为了替师尊斩草除根,说不定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偏偏,遏云岛的人,根本都没有作案时间。
-----------------------
第173章
烛影沉沉, 案情愈发陷入幽深的迷雾之中。
林安下意识望向陌以新,却见他正抬手轻按眉心。她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对了, 你都已经两夜没睡了, 赶紧先休息一下!”
“我没事。”陌以新淡淡一笑, 便要一语带过。
“不可以。”林安坚持,“你看花世,昨夜喝了酒,到现在还酣睡未起,你却——”
“花世的精力,自来比不上我。”陌以新果断拉踩。
“那就算是为了我。”林安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为了不让我担心,至少打个盹也好。”
陌以新果然败下阵来,答应先闭目养神片刻。林安昨夜也没休息, 他本想留林安一同小憩, 林安却还惦记着钟离磬音, 便先离了屋子,又向对面客房而去。
清晨的庭院空寂,风带着薄凉吹过廊檐。
林安正快步行过,余光却不经意捕捉到天际一抹扑棱而起的白影, 向惊鸿湖的方向掠去。
她脚步登时一顿——
那是……一只白鸽——信鸽?
所有人都被困在巨阙山庄, 无法与外界联系,难道,竟有人提前准备了信鸽?那会是谁?
鸽子起飞的方位, 在她记忆中迅速刻下清晰的弧线,林安眼神一沉,顺着那道轨迹, 抬步追溯而去。
……
一路来到落日楼。
林安站在楼前,视线微微一凝。两日前,她曾来过这里,参加段老庄主的百日祭。
因祭奠过亡者,此地便鲜少有人再来踏足,白幡仍在檐下猎猎垂落,纵使在大白天,也透着一股孤清的凉意。
落日楼的大门紧闭着,林安侧耳贴近门板倾听片刻,没听见丝毫声响,便又敲了敲门,依旧没有动静。
思忖片刻,林安伸手试着推门——门并未锁,只轻轻一推,便缓缓开启。
百日祭时,她只见到段鸿深几人自楼中走出,却未看清楼里的光景,此时才知,落日楼原来还是一座藏书楼。
楼外挂满白幡,哀色满目,楼里却未有丝毫布置,不见一条白幡,与外头肃穆的氛围稍有割裂,反倒显得沉静安和。
整座楼分为上下两层,一层中央无顶,与二层直接贯通,四周摆满了宽阔整齐的书架。
林安随手自书架上拿下一本,不过是最普通的诗经而已,再粗粗扫过附近几个书架,也都是诗书文集、山河图志之类,看起来并无玄机,也难怪此处无人看守。
林安没有在书架上花费太多时间,因为她很清楚,巨阙山庄真正隐匿的秘密,藏在了千枭林深处的地下祠堂之中,而非这光明正大的藏书楼。
楼内一片寂然,进到楼里这片刻工夫,也不见半个人影出没,更不知方才那只白鸽是从何而来。
林安不免有些遗憾,或许是自己看走了眼,也或许,是放鸽之人已经离开。
不过,来都来了,不如再上二楼看看。
正想着,门外吹来瑟瑟秋风,将门边书架上的书页飒飒翻动,林安回身关上大门,接着向楼梯走去。
一楼顶梁甚高,两层楼之间的楼梯也是蜿蜒绵长。二楼窗外的一缕日光斜斜洒在阶上,古老的木质楼梯“吱呀”作响,好似一步步踩碎了流泻的日光。
林安还想着封一枕的事,有些出神,便在此时,眼前却猝然闪出一个黑影,随之而来的,是“哇——”地一道哭叫声。
林安猛惊一跳,在楼梯上连连后退几步,正欲转身撒腿就跑,却先一步看见了黑影的面目,整个人顿时怔在原地,脚步停滞,一脸愕然。
这几日来,她的确想到过这个人,却从未想过,会在巨阙山庄见到这个人。
——谢阳。
“林姑娘!真的是你!”谢阳接着方才那一声“哇”,继续无比激动地叫着。
林安仍在愣怔。
记忆中的谢阳,总是戴着一顶方方正正的黑冠,书生气十足,衣衫整齐,行止也是规规矩矩,端方得近乎迂腐。
而眼前的他,灰头土脸,不修边幅,胡茬看起来已有几日未剃,衣衫也脏兮兮皱巴巴,头上黑冠更是不知丢去了哪里,只剩一个略显散乱的发髻,哪还有往日峨冠博带的模样?
而谢阳竟似对自己的狼狈形象毫无所觉,略带脏污的面上洋溢着“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和绝处逢生的希冀,又急急问了一句:“林姑娘,你怎么也在巨阙山庄?”
“我……”林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即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问,打开了谢阳的话匣子。
“倘若放在以前,像比武大会这种盛事,御水天居一定会派我前来见证。如今……我成了帮主,要管帮里大小事务,却实在不舍得错过这样的热闹。”
林安点了点头,丝毫不觉意外。谢阳有职业病,向来是个八卦爱好者,来到这里的第一日,她就曾为谢阳的错过感到遗憾,却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真的赶来了……
“原本我提前一天便到了这里,却被告知要飞过湖面才能入庄,我半点武功不会,又哪能飞得过去?
我本想解释一二,但御水天居如今名声大损,若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只怕……反而要将我赶得更远些。”
谢阳一脸生不逢时,唉声叹气。
林安摇头失笑,也有些同情。
“我只得暂避一旁,再想办法,结果却碰见一个人。”谢阳说到这里,神色忽然变得古怪,“那人虽有些武功,却不够横渡湖面,因此也碰了壁。
这本不奇怪,但我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他和我一样是铁了心的,并没有真的放弃。”
“这人是谁?”林安忍不住问。
“不知道。”谢阳摇了摇头,“我主动与他搭话,想和他结伴,毕竟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主意。可他根本不理会我,我还以为是碰到了一个哑巴。
直到我突然灵机一动,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游过去’,他才第一次看向我,问我,若被守在岸边那人发现,又该如何。”
听谢阳说出“游过去”三个字,林安脑中飞快一闪,一瞬间想到了沈玉天曾提起的,那晚渡湖时听到的水声——陌以新猜测是有人游过湖面。难不成,那个人竟然就是谢阳!
那么,那个在林间生起火堆,藏匿于千枭林深处,令他们忌惮不已的“神秘人”,难道……也会是谢阳?
谢阳继续道:“早在出发前,我便仔细研究了巨阙山庄的所有情报,对这周围地形也了如指掌。我告诉那人,我知道岸边有条林间小路,可以绕到惊鸿湖另一侧,从那里下水,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至于入庄以后,便可以藏匿在千枭林中,再见机行事。我主动提出给他引路,条件是要他与我同行,在我需要时帮衬一把。
林姑娘你也知道,我自小在御水天居长大,自然通识水性,但除此之外什么都一窍不通,要想在林子里过活,至少得有人会生火采猎才行。我看那人身高体阔,也算一把好手,又与我同病相怜,便出了这么个主意。”
林安心道一声果然,连忙又问:“后来呢?”
“后来……一切还算顺利,我们游到了湖岸边,我正想找时机上岸,便见那人……”
谢阳顿了顿,神色愈发古怪,“那人……竟根本没有上岸的意思,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过一会又浮出头来,再换个地方,又一次扎下去……就这样重复一遍又一遍,几乎不曾停歇……
我简直看呆了,甚至都忘了上岸……后来,有巨阙山庄弟子来到岸边,我们连忙潜入水中,竟偷听到……他们要在湖岸埋下炸药!
这时我才惊觉,这场比武大会恐怕另有文章!趁他们一趟趟去搬炸药的空隙,我们连忙偷着上岸,按计划躲进了千枭林。”
林安认真听着,心中早已疑惑重重,“那个人还做了什么?”
“他……他实在太奇怪了。”谢阳皱眉,神色间满是困惑,“他从头到尾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来历,对比武大会的执着绝不在我之下,却又无意参加比武,反而在湖里折腾出那等诡异之举……我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谢阳碎碎念着,愈发一脸茫然,“说实话,到此时,我对这个怪人的兴趣甚至已经超过了比武大会……我想,无论如何得弄清楚他是何方神圣,结果过了那一夜,第二日一早,他便不见了!”
听着谢阳绘声绘色的叙述,林安对这怪人也好奇到了极点。
谢阳的神色却凄苦起来:“我独自藏了一日,只敢躲在林子深处,可一直等到夜里,那人却再未回来……
那之后我便成了一个人,火折子早在渡湖时便湿透了,我连火也生不起来,在林子里冻得半死,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又想起落日楼,躲进了这里,好歹能遮风御寒,不至于冻死。
可是,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超过一天一夜不曾进食了……”
话音未落,他腹中极为应景地“咕咕”叫了几声。
谢阳苦笑道:“方才听到有人叩门,我吓得赶紧躲上二楼,偷偷往下看,竟看见林姑娘你……我还以为自己生了幻觉,直到你从楼梯走近,才敢出来相认。”
“原来如此。”林安听完前因后果,缓缓吁出一口气。
谢阳眼底浮起劫后余生的喜色:“林姑娘,还好见到了你!外头现在安全吗?你能带我出去吗?我总算不会饿死在这里了吧……”
说到最后,他的眼圈险些红了。
林安心绪犹在翻涌,谢阳带来的信息量太大了。第一晚的水声是他们,林中的火堆也是他们……他似乎解决了许多疑问,却带来了一个更大的疑团——
那怪人究竟是谁?
然而听谢阳所言,他们相处几日,竟还是对那人毫无了解。
林安没有急着细问,先安抚道:“放心,巨阙山庄目前还算安全,他们之所以埋伏炸药,只是为了追查三个月前杀害段老庄主的凶手——”
“段老庄主死了?”谢阳极为震惊,忍不住出言打断,“怎么可能?我们御水天居都没听到半点风声!”
林安点头:“这事疑点很多,总之,我现在先带你出去。从今日起,你便与我们同行,不必再东躲西藏了。”
谢阳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这么说,叶大侠也在吧,真是太好了!”
在最无助的时候接连重逢故人,谢阳的雀跃之情溢于言表,一时间连腹中饥饿都冲淡了几分。
林安微微一顿,神色复杂,道:“这些事说来话长,我还是先带你去吃些东西,其余的之后再叙。”
谢阳仍旧鸡啄米似地点头,几乎眼含热泪,眼神亮得像是看见了菩萨。
两人正要下楼,大门处忽然传来极细微地“吱呀”一声。林安心头一凛,不及细思,反手便将谢阳推回楼上,自己也快步跟了上去。
二楼不再是书架,而是一间极为宽阔的茶室,四周飘窗雕栏,似赏景台一般。若站在栏边,想必视野极佳,不愧是花世相中的赏月备选之地。
此时此刻,两人自然无暇赏景,几乎同时闪入楼梯口的屏风之后,小心躲了起来。
虽然还不知来人是谁,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吱呀”一声,门又再次合上。来人脚步极轻,几近无声。倘若不是木门发出微响,恐怕此人即便走到身后,以他们两人的耳力,也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