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道:“你还不知,前日有人中了水莽草之毒,我们打算带他离庄求医,明日一早出发。”
“水莽草?”谢阳一惊,小心问道:“是什么人?”
“遏云岛的一位朋友。”
“啊,遏云岛尽是穷凶极恶之徒,林姑娘居然在遏云岛都有朋友,真是人脉广博,令谢阳佩服!”
谢阳先是真挚地敬仰一番,而后却迟疑道,“可是……据我所知,水莽草根本就无药可医,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断肠草。
林姑娘,不是我要泼冷水,只是这实在似水中捞月,恐怕枉费心机。”
林安叹了口气,神色却是果决:“这世上之事,总有知其不可而为之。即便徒劳一场,也好过坐以待毙。”
谢阳怔了怔,捧着鸽子虚一拱手:“谢阳受教了。既然如此,我也与你们同行好了。”
林安一愣:“可你辛辛苦苦跑来这里,就是为了亲眼见证比武大会,这一走岂不是要错过了?”
谢阳道:“我虽不懂医术,却知晓一些隐世名医的踪迹,说不定能帮上忙。况且我觉得,跟着林姑娘,总不会有错的。”
陌以新凉凉瞥他一眼,眉心微蹙。
谢阳察觉到视线,抬眼对上那双冷眸,不由地脊背一紧,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主动搭话道:“这位……呃,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昨日初见时,在下多有冒犯,都是误会一场,还望海涵。”
陌以新神色淡漠,只吐出一句:“无知者,无罪。”
谢阳愣了愣,为难道:“可阁下还未告知尊姓大名。”
林安早已见识过谢阳的一根筋,想他当初刚入三一庄时,为了见沈玉天一面,不知喊了多少遍,险些将沈玉天烦得将门掀翻。
她嘴角抽了抽,果断替他答道:“他叫陌以新。”
谢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陌兄,昨日我说什么兰夜香桥会,是我记错了,实则并无此事,还请陌兄不要误会。”
林安:?
陌以新挑了挑眉,缓缓转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哦?是这样吗?”
谢阳郑重点头:“正是如此,是我记错了,实在惭愧。”
谢阳生性刻板,从不妄语,如今为替林安遮掩,竟主动改口说谎,实在是义薄云天了……只是他虽然一口咬定,面上却已通红,显然极度缺乏骗人的经验。
林安更是头疼扶额,哪里想到谢阳还会来这么一出……她已经可以想象,在陌以新眼中,这是怎样一出打掩护失败的滑稽现场……
果然,陌以新轻笑一声,在她手心悄然捏了一把。
林安连连咳嗽几声,果断转移话题:“对了,你过来有事吗?怎么还捧着两只鸽子?”
谢阳想起正事,连忙道:“是啊!昨日陌兄说要用信鸽,我回去便写信吩咐了下去,本以为明日才能安排妥当,没想到帮里人手脚麻利,这么快就准备好了,我便连忙给你们送过来。”
“真是多谢你了!”林安道。
陌以新从袖中取出折好的信笺递过去。
谢阳将两只鸽子放到桌上,腾出手来接过信笺,拈成细卷,放进了左边那只鸽子腿上的信筒中。
林安好奇道:“为何有两只鸽子?”
谢阳封好信筒,解释道:“这一只是飞往景熙城的,另一只是我与邬月城亲信联络所用。方才收到回信后我一时心急,便将两只一起带来了。”
林安看着两只同样雪白的鸽子,迟疑道:“可是……它们看起来一模一样。”
谢阳了然一笑,道:“林姑娘放心,我绝不会弄混的。传递消息最讲究精准和及时,若本应飞往邬月城的鸽子飞到了景熙城,传给景熙城的消息又传到了邬月城,岂不要耽误大事?”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书页,撕下一页白纸,又拿出笔,道:“不知陌兄要将信寄给何人?我附上一纸说明,待景熙城的分舵收到后,定会将信亲手交到对方手上。”
“前任丞相萧砚府上二公子,萧濯云。”林安说着,看了陌以新一眼,却见他眉头轻蹙,神色微沉,似有所思。
谢阳将附页写好,一并塞入信筒,道:“倘若没有问题,这便可以放飞了,大约三日后,景熙城萧公子便会收到消息。”
林安点点头,轻唤陌以新一声:“以新,你在想什么?”
陌以新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两只信鸽上,喃喃道:“两只鸽子,两个目的地,若是弄反……”
谢阳立刻拍着胸脯打包票:“陌兄尽管放心,这绝不会发生!”
陌以新却忽地抬眸,看向荀谦若:“荀兄,我记得你曾提起,太岳宗门规严禁使毒,可有此事?”
荀谦若尚未开口,谢阳已抢先答道:“太岳宗,江湖第二大帮派,传承上百年的名门正派,以门规森严著称,门风传统古板,门下弟子也多是循规蹈矩。
太岳宗门规共二百九十八条,其中第三条明令——严禁用毒,严禁修炼毒功,附注,包括给兵器淬毒,违者逐出门派,公布江湖永不复用。”
只要一说到情报,谢阳便是如此神采奕奕,滔滔不绝。
荀谦若却一时未解,不明白陌以新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封一枕遇袭时被人下毒,而太岳宗则严禁用毒,难道是要排除太岳宗的嫌疑?可封一枕本就与太岳宗从无瓜葛,原本也并未有人将此事怀疑到太岳宗头上啊。
陌以新的眸光却愈发幽深,沉声道:“若是如此,便说得通了……”
“什么说得通?”林安微讶。
“我想,在离庄之前,可以先解开凶手之谜了。”陌以新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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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夜幕低垂, 西一院中点着重重灯火,烛影在风里轻晃,与冷冽的月光交织成一片朦胧光色。
院中汇聚着各路人马——除了本就住在西一院的陌以新一行与遏云岛众人, 太岳宗与巨阙山庄一众也尽数到齐。
庭院中只有一方石桌, 无法容所有人落座, 便只有廖乘空、何夫人、万籁这三大帮派首领围桌而坐。
烛光摇映间,恍如三座巍然山影,气势逼人。
一旁,巨阙山庄那个佝偻蹒跚的哑老头,正提着茶壶,为三个大人物恭恭敬敬添茶倒水,近乎卑微。
段鸿深的视线扫过人群,落在荀谦若身侧那名略显局促的青年身上,眉头微沉:“这位兄弟, 似乎有些面生。”
谢阳心头一紧。他自知理当拜见庄主, 却怕被人知晓自己是混进来的, 被当众赶走,不禁有些紧张,只拱了拱手,没能说出话来。
荀谦若温和一笑, 替他答道:“这位谢阳兄弟, 是御水天居的帮主,与荀某有些交情,也是为比武大会慕名而来。这几日人多事杂, 大概还未与段少庄主打过照面。”
段鸿深蹙了蹙眉,转头问道:“子川,庄内可有这位客人?”
宁子川略作回忆, 正要答话,却见那哑老头正巧倒完了茶,提着茶壶退回段鸿深这边,又拿出一只茶杯,颤颤巍巍地倒上茶水,递到了谢阳手中。
谢阳莫名接过茶杯,僵硬地捧在掌心,一脸茫然。
段鸿深随即爽朗一笑,道:“既然谢兄也是一帮之主,便与三位前辈一同入座吧。”
“啊?”谢阳不知所措,险些没反应过来。
宁子川眨眨眼,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友善一笑:“谢帮主,这边请坐。”
谢阳挠了挠头,几乎不敢置信——对方竟是要请他与归去堂、太岳宗、遏云岛的首领同桌而坐?
虽说他的确也是一个帮主吧,可与那三位相比,无论是江湖资历,还是武学修为,还是帮派地位……怎么比也是不够看的。
要知道,在这院中,连赵无绵和沈玉天这种顶尖高手都在站着,他怎么坐得安生……
谢阳讷讷地发着呆,已被宁子川带到了桌旁,犹豫间一时没能坐下,却见众人都已各自就位,陆续向他这边看来。
一个良好的情报工作者,不能拖延正事,更不能让自己成为被人关注的焦点。谢阳一咬牙,索性将茶杯放在桌上,对三位前辈揖了一礼,端正坐了下来。
三人自然都没有理他,谢阳反而松了口气,默默抿一口茶,缓了缓如坐针毡的拘谨。
所有人清点妥当,段鸿深便开口道:“陌兄要找的人都已在此,只是不知连夜召集众人,有何要事?”
陌以新负手道:“廖堂主曾担保,由我调查何少侠遇害一事,既已有了结果,自然要给诸位一个交代。”
“有了结果?你查出凶手了?”段鸿深一惊,心思立即开始转动。
既然说要“给个交代”,凶手恐怕便在场中。而这些人里,除去陌以新一行,巨阙山庄是东道主,理应主事,太岳宗是当事者,也当在场,唯独遏云岛……
难不成,竟是遏云岛所为?这样想着,段鸿深的视线便不自觉对遏云岛几人多了几分审视。
陌以新微微一笑,道:“之所以请遏云岛诸位前来,不过是想将封少侠遇袭之事,也一并讲明。”
“什么?”钟离磬音惊叫一声,“你找到了害一枕哥哥的人?是谁!”
段鸿深也是一怔,沉吟道:“莫非……两件事真是同一人所为?”
“是。”陌以新道,“却也不是。”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何昭阳被害,封一枕遇袭,再加上三个月前段老庄主身死——本应有三个案子。”
段鸿深脸色陡变,几乎失态地上前一步:“你是说,杀害我父亲的也是同一个人?究竟是谁!”
陌以新淡淡看他一眼,道:“看来,贵庄追查凶手一事,似乎仍未有进展。”
段鸿深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竟是在有意试探于他。而他这样的反应,无疑已被探出底细,不禁有些懊恼。
陌以新心中有了数,却未再深究,只转过身道:“言归正传,我们先从何少侠遇害说起。”
林安看向太岳宗一众。陈如霜双目泛红,难掩悲色,步千里、江月与洛峡飞神情皆是一动,何夫人倒是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一如既往的漠然。
陌以新接着道:“那一日,恰逢段老庄主百日祭典,依照太岳宗的说法,他们本已说好在西二院门口集合,一同出发前往落日楼。可就在这之前,何少侠却独自前往千枭林,继而遇害。”
太岳宗擎松院掌院步千里道:“正是如此,我们的确不知,何师弟为何会去千枭林。”
“不只是去千枭林。更为巧合的是,何少侠遇害之处,他在那日午后便曾去过一次,与他同去的还有两人。”陌以新向步千里身旁扫了一眼,“洛少侠,陈姑娘,可有此事?”
陈如霜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洛峡飞却是轻轻一笑,神色温和从容,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风度。
他看了林安一眼,慢条斯理道:“这位姑娘早已提过,曾见我那天下午往林中而去。我也解释过,陈姑娘与在下早有婚约,我们在林中互诉情意,虽稍有逾礼,却也不算什么大事。”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本是你们的私事,不足为外人道。可如今事关命案,我也不得不说。”陌以新摇了摇头,声音清冷,直落人心底——
“与陈姑娘在林中互诉情意之人,并非洛少侠,而是——何昭阳。”
空气骤然凝住。
陈如霜身形一晃,向后跌了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陌以新。
落梅院掌院江月伸手将她扶住,怒声道:“阁下何故胡言乱语,辱我师妹清誉!师父去年便已做主,为陈师妹与洛师弟定下亲事,太岳宗人尽皆知。
我师妹冰清玉洁,何师弟又是师父的儿子,怎会做出如此有辱师门之事!”
陌以新并不理会江月的怒斥,淡淡道:“那天下午,洛峡飞带陈姑娘前往千枭林,因记恨何昭阳与陈姑娘过从甚密,一时气恼,意图对陈姑娘不轨,却被一路跟去的何昭阳出声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