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双生子, 夺王位,近在眼前……楚盈秋只觉一颗心渐渐下沉,人群中的嘻笑有如毒蛇一般绕上脊背, 她脸色愈发苍白, 双手也变得冰凉。
立刻又有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我方才也听说了!实在太可怕了!”
“听说什么?听说什么?”好奇之声四起。
“不可说,不可说啊!”此人压低了声音,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口中却对四周窃窃私语起来。
楚盈秋再也按捺不住,便要冲上前去,萧濯云连忙将她拉住,道:“你做什么?”
“当然是阻止他们胡言乱语,然后再去找景都府衙,将这些人都捉起来!”楚盈秋气得手指都在轻颤。
“你先冷静一点。”萧濯云沉声道, “方才那人说, 他先前便已听说此事, 显然不止这一处茶摊在传。
这种事,官府越是抓得严,百姓心中越会深信不疑,即便嘴上不敢说, 皇室声誉也会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那你说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揪出幕后之人, 从根源上清除流言。那些话不可能凭空而生,一定有人在策划这一切。”
楚盈秋心中一凛:“又是阳国公?”
“很有可能。”萧濯云点头,“所以, 你现在便回宫去,将这些情形告知皇上。我去找以新兄商量对策。
盈秋,你一定要相信, 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一切总会平息。”
楚盈秋终于稍稍稳住心神,郑重点了点头。
……
昏沉夜色下,荒废多年的钰王府中亮起了几点灯烛。
林安、陌以新与风青围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似曾相识的食盒与饭菜,正是风青怕两人在这里没吃没喝,特意送来的。
此情此景,林安一瞬间闪回了从前在府衙的时光。明明才过去半年,如今想来,竟已恍若隔世,心头不免一阵唏嘘。
风青一贯没心没肺地大快朵颐,嘴里含糊不清道:“居然有用血开启的剑,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林安耸了耸肩:“的确闻所未闻,真不知温云期是如何做到的。”
风青搁下筷子,瞥了眼不远处的子母剑,饶有兴致道:“没想到先皇还是个妙人,居然和大臣谈情说爱。”
林安:……
便在此时,忽然一道人影破空而至,掠起一阵疾风。院中灯火明灭摇晃,更映得来人面容如玉,冰冷如霜。
风青瞪圆了眼睛,讷讷道:“该不会是……阳国公派来的杀手吧?”
来人当然是沈玉天,他毫不理会陌生的风青,只看向陌以新:“你猜的不错,阳国公的确已将秘密捅破,十二卫中一片哗然。”
林安惊诧道:“他手上没有证据,只凭空口白话,谁会相信?”
“有证据。”沈玉天道,“一个祈福袋,和一面丹书铁券。”
“什么?”
沈玉天将打探来的消息简单一说,林安已是瞠目结舌。
他们机缘巧合之下才从尹东阳手中得到巨阙重剑,又绞尽脑汁才开启了剑中的玄机,阳国公那些证据却是从何而来?
一个写着皇上生辰八字与生身父母的祈福袋,一旦落入旁人手中便意味着什么,太后不会不清楚。
太后隐忍多年,对皇上的身世小心隐藏,怎会做这样一个祈福袋自留把柄?即便真的做了,也必定会仔细保管,慎之又慎,岂会落入旁人之手?
可是,皇上的生辰八字写在其中,缝制所用布料还是皇上出生时的襁褓,这些都能查证。阳国公要举事,不可能用一个假物瞒过所有人,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同样无法伪造的丹书铁券……萧砚本有一枚,可已被陌以新要来,还好端端地放在身边。阳国公手中那枚,又是从何而来?
风青则疑惑道:“你们不是说先皇断袖吗?为何阳国公又说先皇身患不育之疾?”
林安道:“也许阳国公并未从尹东阳那里得到完整的真相,只知道皇上不是先皇亲生,而这,便足够了。
至于先皇身患隐疾、太后红杏出墙,不过是在此基础上编织细节,使整个故事愈发显得合情合理。”
先皇身患隐疾,昭明帝留下丹书铁券以匡正统。太后煎熬多年,良心难安,将真相与证物一并交出后心如枯槁,撒手人寰。
这一切简直顺理成章,自圆其说。即便是半真半假的故事,在如此滴水不漏的编排之下,也显得铁证如山。
可是,太后又为何会死得如此恰逢其时?
风青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忽又狐疑道:“等等,阳国公捅出这个秘密,简直就是捅破了天,你们怎么还有工夫坐在这里?”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做什么?”林安叹了口气,“是帮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上,还是帮狼子野心的阳国公?”
在现代人的观念中,所谓血脉也许并不重要,可是在这个严格遵循世袭的时代,皇帝若是换了血脉,几乎便与改朝换代没什么两样,此后代代相传,就更是一错再错。
风青一愣,纠结道:“可、可是……你也知道阳国公狼子野心,早就有意加害大人,倘若真让他登上皇位,咱们还会有好日子过?”
林安沉默。
风青忽然一拍大腿,仿佛茅塞顿开:“有了!不如大人去做皇帝,这样一来,既可以匡复楚朝血脉,又能斗倒阳国公,岂不两全其美?”
林安嘴角抽了抽:“你这话若是传扬出去,咱们更没好日子过了。”
风青干脆看向陌以新:“大人以为如何?”
陌以新尚未答话,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却是萧濯云脚步匆匆,眉头紧蹙:“以新兄,又出事了!”
……
片刻后,原本义愤填膺的萧濯云,已经如遭雷击,面如土色。
任谁听闻这样天大的秘事,都难免惊骇失措,更何况此事还关乎七公主的身世,萧濯云自然更加难以接受。
就在不久前,他还安慰盈秋,“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到头来,他竟忽然分不清楚,到底谁是正统,谁是旁斜……
林安琢磨着萧濯云从宫中带来的信息,眉头紧锁:“太后果真是自尽?为什么!”
陌以新道:“濯云,你所说的空白经书在何处?”
萧濯云神情犹自恍惚,怔怔地从怀中取出那半本残册,交到了陌以新手中。
林安连忙凑上来,焦黄残缺的书页上,果然空无一字。
陌以新只看了一眼,便道:“我想,这本佛经便是太后自尽的缘由。不,应当说,这根本不是什么佛经,那送书的小太监,多半也是阳国公的安排。”
萧濯云终于回过神来,愕然道:“你说什么?”
“据七公主所言,太后原本一如往常不愿见人,后来却又让她进去。前后不过片刻,太后为何改口?”
萧濯云回忆道:“盈秋央求莲若姑姑又去传了一次话,说她有急事。”
陌以新摇了摇头:“相比于一次无足轻重的传话,这本‘经书’才是关键——莲若姑姑第二次前去通传时,带上了这本书。
太后原本不想见人,却在收到这本书后改了主意。因为她看过书后,便已心存死意,想在离开人世前,最后见孙女一面。”
林安轻叹一声。太后多年来吃斋念佛,对晚辈冷淡寡情,只在生命最后一刻,才流露出那一丝克制的亲情。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
萧濯云仍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之中:“可是,为何一本无字之书,竟能让太后心存死意?”
“它自然不是整本无字,真正有字的几页,已被太后亲手烧了。”陌以新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几页应当挑明了皇上的身世,并以此为要挟,逼迫太后自尽。
多年来,太后早已在这个秘密的折磨下悲观厌世,被如此一逼,对于一死根本不会有所犹豫。”
萧濯云喃喃道:“如此说来,所谓《厉言经》,不过只是一个幌子?”
一旁的风青忽而抬起头来,狐疑道:“厉言经?”
林安问:“你听说过?”
风青挠了挠头:“小时候,爹曾将我和风楼寄养在寺庙几年,虽然无趣,我却也无奈听了几年讲经,听过《华严经》、《楞严经》,却从来没有什么‘厉言经’。”
几人一怔,萧濯云道:“既然以经书为幌子,为何要凭空编个书名?倘若太后一看礼佛寺送错了书,直接退回去呢?”
林安分析道:“阳国公要掌控太后自尽的时机,就必须要确保,太后收到经书后,一定会立即翻开,而不是留到之后再看。
我想,‘厉言’二字并非随意编造,它对于太后而言,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所以阳国公很有把握,只要太后看见这两个字,就必定不会无动于衷。”
林安说着,只感到一阵寒意自心底而生。阳国公将时机把握得极准,在他当街捅破皇上的身世后,太后薨逝的丧钟便适时敲响,为他那些说辞添上一份最震慑人心的佐证。
而萧濯云与七公主在茶摊听到的那些“流言”,甚至包括某些煽风点火的看客,想必也是阳国公的布置。
林安不由得暗叹一声,她想起了那位仅仅只有数面之缘,却曾数次让她心生敬意的皇帝。
在比武之中,一旦一招没能接住,便会在对方接踵而来的招式下难以翻身。阳国公的招式,究竟还有多少,那位皇帝,又会如何接招?
……
月落日升,新的一日转眼又至黄昏。
暮色微沉,钰王府久无人烟的庭院中尚未点灯。
林安独坐在石桌旁,指尖轻点着桌沿,目光一次次投向院门,又一次次失望收回。
回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风青捧着半截糕点边嚼边晃过来,一见她这模样,忍不住偷笑两声:“还在担心大人?”
林安不必回头便听出了风青的声音,点了点头。
昨日萧濯云传达了皇上的口谕,陌以新今日便奉旨入宫,到此时还不见回来。
景熙城的局势如今颇为微妙。
萧沐晖昨日奉旨宣召阳国公,毫无悬念地碰了钉子。阳国公打着“除杂清秽”的旗号公然起事,与皇上彻底决裂,自然不可能随萧沐晖入宫面圣。
自打阳国公当街揭发皇上的身世,仅仅过去一个日夜,此事已在景熙城不胫而走。
听说老翊王和几位德高望重的旁支宗亲都已看过了那只的祈福袋,却没有一个人能挑出破绽。
然而皇上平日威望极重,楚氏宗亲中竟有半数对此事保持了缄默,仿佛还在观望。
十二卫中已有大半落入阳国公掌控。他收拢了两位皇子发动的兵力,虽然兵不血刃,却也并非稳如磐石。
毕竟,这些军士是因惧怕反叛的罪名,才在压力下选择了阳国公,不见得能有多少真正的忠心。阳国公想必也清楚这一点,故而虽统领数卫,却尚未对皇宫发起攻势。
局势一触即发,却又诡异地维持着微妙平衡。
在这风雨欲来之际,皇上破格复用萧沐晖,命他重掌龙骧卫,与羽林军一同戍守皇宫。
有萧沐晖派人一路护送,陌以新的安全应当不成问题,可林安心中还是说不出的担忧。
愈发焦灼的等待中,陌以新终于回来了。
在林安迫不及待地追问下,他云淡风轻吐出一句话:“皇上有意将皇位禅让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