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一怔,是啊,倘若她真是被针线楼安插在此执行任务,她的身份何其紧要,能力何其出众,又怎会出现如此明显的纰漏?
陌以新顿了顿:“不要忘了,关山院里前后丢失了两包火药,可在方初雪房中搜到的,却只有一包。”
“原来如此!”林安眉眼间登时一亮,“两包火药,不一定就是同一个人偷的。或许第一包火药的确是方初雪所偷,已经被她送出去不知去向;可第二包,却是郑白晴所为,放入方初雪房中用以栽赃。”
关山院发生火药失窃之后,宇文班主忧心忡忡,挖地三尺搜寻,原本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可郑白晴却看到了机会——利用此事,陷害方初雪。
火药失窃是宇文涛心中头等大事,一旦方初雪有了嫌疑,不论她是否承认,宇文涛都会将她推出去了结此事。
可是,所谓嫌疑,却不是郑白晴空口白舌便能推到方初雪头上的。所以,她只能冒险去偷火药,然后放到方初雪房中。
郑白晴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争风吃醋,她虽视情敌为眼中钉,却还没有置人于死地的心思。也许,她将方初雪约到八角亭,是想先威胁对方离开,倘若方初雪识趣,便放她一马。毕竟,主动离开和被官府押走,可是大大不同的。
只是郑白晴怎么也没想到,她一心想要陷害的方初雪,竟然真就是偷盗火药之人!
方初雪收到威胁,以为自己真的暴露了。以针线楼那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恐怕郑白晴还未来及弄清状况,便已被稀里糊涂地灭了口。
“原本,无论死者是郑白晴还是方初雪,都有不合理之处,如此一来,却是将这两种可能极为合理地融合在了一起——郑白晴的确进行了栽赃,而方初雪则的确杀了人。”林安眼中清亮,带着一丝疑惑解开的畅然。
房中烛火跳跃,映在陌以新眼中明明灭灭。他眉头未皱,唇角未动,却偏偏有种说不出的凝重,仿佛还在思索什么,情绪难辨。
林安琢磨片刻,正要开口,便听陌以新忽而低喝一声:“什么人?”
方才还在灯烛下暖意盎然的房中,不知从何处生出一丝寒气。
林安下意识转头望向门窗,还未看清什么,便见陌以新不知何时已起身上前,伸手将她向后拉去。这股力道并不大,但林安并未抗拒,顺势便到了陌以新身后。
与此同时,陌以新又上前两步,豁地推开房门。门外,一个黑衣蒙面的身影倏然一闪,正向回廊外掠去。
黑衣人见陌以新发现了他,脚下一顿,索性反身扑来,袖中寒光乍现,一柄匕首破风而至。
而陌以新正立于门扉正中,挡住黑衣人的去路,直面这一击。
“大人!”林安失声惊呼,想要上前阻挡,却被陌以新一把扣住手腕,在他身后动弹不得。
林安心急如焚,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便见陌以新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向旁一个侧步,堪堪躲过了这一刺。
林安既惊又喜,可还未稍松口气,黑衣人已经再出一击。林安紧盯着那柄匕首,只盼陌以新能像方才一样再次奇迹般躲过。
黑衣人却在此时忽地侧头,看向回廊另一边,动作微微一顿,随即陡然收势,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林安顺着黑衣人那目光望去,心中登时一松——风楼来了。
风楼见陌以新安然无恙,在他眼神示意下,继续向黑衣人的逃向追去。
“大人,你没事吧!”林安急忙道。
“没事。”
“出什么事了?”风青也接着赶来。
“有刺客!”林安道。
“什么?”风青惊诧极了,也顾不上再问什么,兔子似地窜入门中,紧紧关上房门。
回头一开口,却未提刺客半个字,而是转了转眼珠,狐疑道:“这么晚了,林姑娘为何会在大人房里?”
林安:……
这个偏离重点的问题令林安一个愣神,陌以新则若无其事道:“林姑娘想到一些线索,故来告知。”
“什么线索?”风青果然被拉回正题。
林安想了想道:“还记得当初将我掳来的江洋大盗吗?方初雪恐怕是他们的人。”
林安将先前与陌以新的推理,如此这般讲了一遍。
风青听罢已是瞠目结舌,喃喃道:“郑白晴意图陷害,却弄假成真反被杀,这、这就算编成话本子也不为过了!”
便在此时,风楼推门闪身而入,面色不大好看,沉声道:“跟丢了。”
“你也会跟丢?”风青惊讶。
风楼无奈摇了摇头,闷声道:“我看着她转过一道走廊便不见了,之后四下搜索,也再未见踪影。”
陌以新问:“不曾交手?”
“没有。”风楼道,“她只是头也不回地跑。”
林安若有所思,那人一看到风楼出现,便立即退走,毫不恋战。是知晓风楼的身手,还是行事实在稳妥,不冒一丝风险?
风楼微微一顿,又道:“看此人身形,似乎……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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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林安与陌以新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针线楼。
风青踱起步子,推理道:“此人一定也是那匪帮派来的!关山院外如今都被衙差严密把守,此人能趁夜潜入, 轻功一定已是出神入化, 而且连风楼都能跟丢, 肯定是道上的!”
“只是,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呢?”风青认真思考,“是来销毁什么遗漏的线索?或是被派来行刺大人?啊,对了!林姑娘不是从盗匪手里逃出来的吗?或许是他们找到了你的下落,来刺杀你的也说不定!”
林安无语,虽然的确有这个可能,可这家伙一脸的兴奋劲儿是怎么回事……
陌以新见林安凝眉沉默,不着痕迹地扫了风青一眼。
风青一顿,福至心灵般接着道:“刺杀就刺杀, 咱们府衙本就是捉恶人的, 难道还怕了刺客不成?”
陌以新微一点头, 道:“都不必多想,时辰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风青风楼便即告辞,林安却略一犹豫, 没有动作。风青停下离开的脚步, 好奇看向林安。
林安随口解释道:“我……还有些线索想对大人说。”
风青眼珠一转,将信将疑道:“案子都破了,还有什么线索是我们不能听的?”
林安面露难色, 看了陌以新一眼。
陌以新道:“你们先回去吧。”
风青对陌以新向来言听计从,只眯起眼,用愈发狐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 却也未再说什么,跟着风楼退出了屋子。
“林姑娘还有事?”夜深了,陌以新的音色间微微有一丝低哑,却比平日的清冽多出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林安想了想,道:“方才那个黑衣人……她向大人刺出匕首时,我似乎看见匕首上闪过一抹红色。”
陌以新沉默一瞬,似乎没想到林安是要说此事,顿了顿才道:“我也看见了,是在匕首握柄处,虽然用手握着有所遮挡,还是露出了一抹颜色。她出手很快,没想到林姑娘也注意到了。”
林安点了点头:“既然大人也有所留意,那便好……”
陌以新道:“这个线索,似乎不必避开风青风楼。”
林安轻轻吸了口气,终于道:“大人难道不想问我些什么?”
陌以新看着她,却是沉默。
二人一时无话,只有房中烛火明明灭灭。林安看向自己手臂上被衣袖遮住的那个位置,喃喃道:“我这颗红痣……”
她一直坚称自己与针线楼毫无瓜葛,只是被错认,身上却分明有着针线楼的特殊标记,怎么想也是前后矛盾。
她之所以对这一点发现如此纠结,就是因为她很清楚,一旦说出这一点,陌以新便不可能不去怀疑。
陌以新缓缓启唇,道:“我并不意外。”
“嗯?”
“相比于你体内的魂不断之毒,这个标记其实不算什么。”
林安忍不住道:“你不怀疑我?”
陌以新不觉莞尔,又微微正色:“一开始你说,你来找我,是因为选择了相信。”
林安一怔,点了下头。
“既然相信,就继续信下去吧。”陌以新轻描淡写道。
他神色安然,不见波澜,唯有那双墨色的眼,在烛火映照下泛着一抹光辉,如星河般宁静流淌。
……
这是短暂又漫长的一夜,林安一觉醒来时,只觉天光大亮。
林安忙跳下床,跑到院中,远远便见宇文涛恭敬站在陌以新门前,惊诧道:“什么……方初雪竟是匪帮派到关山院,专门偷盗火药的奸细?”
陌以新道:“郑白晴本想栽赃于她,却不料弄假成真,反而害了自己。”
原来陌以新已叫来宇文涛,将昨夜推理出的案情大致讲了。
林安走近了些,又听宇文涛痛心疾首道:“都怪草民眼拙,将来历不明之人收入院中,酿成大祸。万幸大人明察秋毫,真是我们百姓之福啊!”
“你虽非祸首,却疏于管理,还意图隐瞒,下不为例。”陌以新音色淡淡,眼看宇文涛额上沁出汗来,才话锋一转,“至于此案,真相虽已水落石出,凶手却早已逃之夭夭难觅踪迹,又牵扯到火药遗失这等大事,若再无铁证,本官也难以结案,更无法向朝廷交差。”
宇文涛已是满心忐忑,诚惶诚恐道:“大人的意思是……”
“距离案件发生已过去几日,凶器却还未找到。案发现场既然是在八角亭中,凶器很可能还藏在关山院。”陌以新肃然道,“一日寻不到凶器,官府便一日不会撤离,继续全力搜查。”
宇文涛显然已在心中连连叫苦,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连连应道:“这是自然,草民一定配合,配合!”
林安心中动了动。案发现场在八角亭,所以凶器就藏在关山院——这并不是一个合理的推测。
毕竟凶手在杀人后弃尸于城外山洞,这一路上,凶手有很多机会丢掉凶器。比如在那幽僻无人的天影山中,随手一扔,便很难再被人找到。
所以说,凶手将凶器留在关山院的可能性并不大——陌以新显然又在忽悠人了。
更何况,八角亭里的延时机关始终没能解释。林安有一种直觉,这个案子并未结束。
午后,林安左右无事,思量一番,起身出了房门。
天空云层很厚,看不到本应高悬的日头。自重阳日那场大雨后,天始终未曾放晴,夜里更是又下过几场雨,空气中仿佛也总带着沉闷的湿气。
林安踱着步子,漫无目的在院中四下行走,她也不知自己在找什么,可是在这座院子里,曾经住过一个来自针线楼的女子,或许出来碰碰运气,能找到关于针线楼的蛛丝马迹。
林安不由又想起了茗芳,萧濯云已盯了她许多时日,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究竟是她们太过谨慎,在这段时间都不曾联络?还是她们手段极其高明,在萧濯云的眼皮子底下也暗度陈仓了?
算起来,自她从针线楼离开已有月余,竟一直无人来找她麻烦,仿佛一切都风平浪静。难道昨夜那个黑衣刺客,真就是冲着她这个“叛徒”而来的?
林安微微蹙起眉,却并非忧虑,她脑海中闪出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那是在昨夜,在黑衣人袭来之时,陌以新挡在她身前的身影。
在那须臾之间,他的右手始终拉着她,镶绣着流云纹的银丝滚边袍袖垂遮在她身前,轻轻软软,却仿佛铜墙铁壁,将她稳稳地遮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