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两个——”
花世正要发作, 陌以新已经摇了摇头:“线索若过于显眼,反倒会惹人怀疑。一双鞋与一柄剑,便已足够。”
花世暗暗松了口气, 又狠狠一咬牙,仿佛自言自语:“老子豁出去了……”
他认命般地拾起女子夜行衣,一面动手去穿, 一面道:“可男子的身形毕竟与女子不同,就算我尽力模仿,也要比何夫人高出几分,难免会有破绽。”
陌以新眉心微锁:“我知道,可要立刻找到一位信得过又有身手的女子,并非易事。”
“难道我不是吗?”屋门外的方向,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几人都回头看去,唯独花世浑身一僵,几乎定在原地,正欲换衣的双手也停在了半空,面色显然凝滞。
来人风姿清越,腰间银铃随步摇微微作响——正是苏锦阳。
在她身旁,林初歉疚地挠了挠头,小声道:“苏婶婶知道我偷跑过来,也跟着来了。”
苏锦阳没有理会屋中众人各自的反应,径直迈入屋内,干脆道:“信得过,又有身手的女子,难道我不符合?”
“你不行。”花世想也没想,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却别过头去,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苏锦阳神色一顿,沉声问道:“可是要与人激战?”
沈玉天道:“以廖乘空和花世的身手,两人足以应付。只是,虽不必打斗,却至少要施展轻功。”
陌以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多谢苏姑娘好意,不必劳烦了。”
“陌大人这是什么话?”苏锦阳眉心轻蹙,“林姑娘是为了我才深陷重围,彼时若我不曾昏迷,也一定不会让林姑娘以身相代。
如今有能用上我的地方,我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更何况依沈大侠所言,我只须伪装身形,使几下轻功罢了,又无须与人交手,根本谈不上危险。”
屋内一时无人回应,花世那一双薄唇抿了又抿,终究也没有开口接话。
苏锦阳顿时柳眉倒竖,看向风青,叱道:“小神医,你来说。”
苏锦阳虽自幼习武,性情飒爽,可嫁到相府多年却始终沉静寡言,风青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凌厉的模样,不禁一个激灵,支支吾吾道:“嗯,这个……少夫人身体一向康健,胎气也稳……我可以配一副安胎药,再以腹带固定胎位,短时间内想必……嗯,那个……应该……不成问题。”
苏锦阳满意地点了点头,抬眸看向陌以新。
陌以新不着痕迹地看了花世一眼,还是斟酌道:“沐晖可知此事?”
苏锦阳的神色柔和下来,她垂眸看向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掌心轻轻地覆了上去,缓缓道:“我会看顾好自己的身体,对沐晖和孩子负责。”
她低低一笑,再抬起头时,眉目间更是灿若春华,“我是萧沐晖的妻子,却也是能文能武的苏锦阳。”
另一边也传来一声低笑,花世僵在半空的手终于动了,他将手中的夜行衣轻轻放回桌上,看向陌以新,道:“我想,不会有事的。”
苏锦阳微微点了下头,伸手拿起夜行衣:“现在,还请陌大人告诉我,要如何去做?”
……
城西某处僻静之地,一座清幽院落孤零零沐浴在月光之下,沉寂得仿佛与世隔绝。
不知何时,三道黑影自夜色中急掠而下,打破了此地长久的寂静与安宁。
女子的惊叫声,男子的痛呼声,利器相击与皮开肉绽之声……一切在短短瞬息间骤然爆发。
混乱中,一个绝色女子自院门匆忙跑出。
少顷,墙内跟出一道纤细的黑影,轻巧如飞燕,只在落地时身形微微一晃。
紧随她身后的第二道黑影似乎一僵,像是极力忍住伸手去扶的冲动。
再之后,是第三道独臂黑影。在他飞出时,方才的腥风血雨已被夜色吞没,院落中恢复了初时的宁静,只剩下四个倒毙的护卫,和一个昏死过去的婢女,在黑夜中静静陈诉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前后三道黑影,自然是苏锦阳,花世,与廖乘空。
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向远处菡萏公主的背影,她虽不会武功,动作却不慢,已向湖畔的方向跑出数丈。
三人飞身而起,继续追上。
廖乘空独臂一扬,不知什么破空而去,菡萏公主右腿便骤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要断裂一般。
她心中一凛,知道是那些人追上来了,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颈后又紧接着一麻,意识瞬息散去。
廖乘空放下手来。方才的打杀与追逐,于他而言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他只掸了掸衣袍,向湖边张望。
果然,沈玉天不知从何处现身,仿佛已在此等候多时,他腰间横着一柄长刀,在月光下愈发显得肃杀。
花世向地上的女子努了努嘴,道:“交给你了。”
言罢,身穿黑衣的三人再未多言,不约而同地腾身跃起,霎时隐没在夜色之中。
沈玉天若有似无地叹出一口气,随即俯下身子,探向菡萏公主怀中,利落地摸出一个卷轴。他在手中掂了掂,却并不打开,也不收起,而是随手扔到了一旁。
他在湖边的草地上坐下,侧头看了眼安静躺着的卷轴,听着身后女子轻浅的呼吸声,忍住了想要拿起东西一走了之的冲动。
陌以新的叮嘱在他脑海中清晰响起——
“倘若你有了接触卷轴的机会,不要动,甚至不要看一眼。即使是看似来之不易的机会,多半也只是陷阱。
要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卷轴,而是人心。”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仍未放明,月亮也隐入云层之中。
沈玉天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呢喃,是女子微微醒转的声音。
片刻后,响起一道清泠的女声:“你是何人?”
菡萏公主的冷静令沈玉天略感意外,他没有回身,只淡淡道:“我夜宿湖边,看到几人意图轻薄姑娘。”
“轻薄?”菡萏公主微蹙娥眉。
她自然还记得不久前发生的事——三个黑衣人趁夜潜入幽居,将那四个护卫斩杀殆尽。
她被击晕后虽不省人事,可她却无法相信,那三人只是见色起意的暴徒。
“是几个黑衣人。”沈玉天对着一旁的卷轴扬了扬下巴,“此物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
菡萏公主这才看到卷轴,心底反倒多了几分笃定。果然不出所料,那些黑衣人正是冲着卷轴而来,将她追至湖畔后,在她身上搜查卷轴,才被眼前此人误以为是轻薄之举。
“是你救了我?”菡萏公主试探道。
沈玉天只点了下头。
“那几人武功极高。”菡萏公主缓缓道,“不瞒阁下,小女子身边本有四个护卫,仅仅在片刻之间便被击杀,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武功极高?沈玉天轻嗤一声:“恰巧,我武功更高。”
沈玉天的骄傲丝毫不似作伪,菡萏公主沉默片刻,道:“阁下可是朝中武将?”
“我是江湖人。”
“深更半夜,阁下为何会宿在湖边?”
沈玉天不耐地抬了抬眼皮。
出发前,他曾问过陌以新:“在她面前,我该如何表现?”
而陌以新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做你自己。”
沈玉天不再犹豫,冷声道:“你的话太多了。”
菡萏公主便是一怔。
此人在救下她时,必定已看到她的容貌,为何却如此冷淡,甚至到现在还不曾转过头来正眼瞧她。这世间男子见了她,不是痴迷,便是惊艳,而眼前之人……竟像是懒得浪费一个眼神。
菡萏公主思忖片刻,这才伸手拿过卷轴,收入怀中,道:“阁下可曾看过此物?”
沈玉天索性站起身来,淡淡道:“我要继续睡了,你既醒来,自己回家去吧。”
“等等。”菡萏公主唤了一声。
眼下,她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腿上又受了伤,剧痛不止,恐怕连行走都困难。而眼前恰好出现这么一个陌生男子——
倘若他真是偶然露宿在此的江湖高手,自然能加以利用,护自己一程;倘若他是刻意接近的别有用心之人,自己也能将计就计,从他身上探出更多消息。
计议已定,菡萏公主换上一副柔弱神情,轻声道:“对不住,是小女子冒犯了,阁下路见不平仗义出手,想必是光明磊落之人。”
沈玉天微微蹙眉,转过身来,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月光从散开的云层中倾泻而下,落在沈玉天墨色的长发之上,晕开一层冷冽的光,使他整个人像从夜色中雕出的神像。
而他面若白玉,眸若寒星,轻抿的薄唇勾勒出几分桀骜,又好似白玉之上恰如其分的一抹朱砂。
菡萏公主怔了怔。这些年来,她虽有过不止一个男人,却从未将任何一个男人真正放在眼里。她这样一副容颜,只要看惯了镜中的倒影,便无法再对其他人产生兴趣,余下的只有玩弄与利用。
直到此时,她在月光下看到这张冷峻如玉的脸,才第一次觉得,造物者是公平的。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男子,有着与她同样完美的一张脸。
在这个瞬间,她理解了对方对自己的冷淡。
她微微一笑,颔首道:“小女子尚不知公子名姓,以铭记救命之恩。”
沈玉天沉默一瞬,道:“我叫花世。”
“一花一世界……果真人如其名。”
沈玉天嘴角抽了抽,没有接话。
菡萏公主也欲起身,脚下却是一歪,随着一声痛呼,整个人向前倒去。沈玉天自是眼疾手快,将长刀在她身前一横,稳稳架住了她本要倒下的身形。
“多谢公子。”菡萏公主隐忍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痛楚,“我的腿……像是断了。”
沈玉天自然知晓,这是廖乘空做的手脚,自然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他正欲开口,不远处又传来女子焦急的呼唤:“小姐,小姐……”
菡萏公主神色一动,听出是婢女的声音,随即应了一声:“桃月,我在这里。”
名叫桃月的婢女听见回应,更是加紧了步伐,一路奔到近前,带着哭腔:“小姐,吓死奴婢了,你没事吧?”
菡萏公主面色沉静,摇了摇头,只道一句:“东西呢?”
桃月抹了把泪,郑重道:“小姐放心,东西尚在。”
菡萏公主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沈玉天心中一凛,一瞬间明白了。
陌以新果然没有料错,菡萏公主的确准备了一份赝品。真正的卷轴,竟在混乱中被她放在了婢女的身上。
任何人若要动手,无非是首先攻击护卫,或是直取公主本人,而婢女则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
难怪她苏醒后并未第一时间担忧卷轴的去向,拿到卷轴后也不检查是否完好,原来还留了这样的后手。
“你是何人?”桃月此时才注意到一旁的沈玉天,当即警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