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又一怔,如实道:“的确想过,不过大人不必多虑,我想不会是他。”
陌以新脸色愈发难看, 眉眼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指节轻叩在桌面,微微发白。
果然,在那种时候,她第一个想起的,还是他。
“至于那块糕点……”林安并无所觉,犹在认真解释方才的话题,“大人真是说笑了,哪有人给我喂糕点。他那根本就是在整我,我差点被噎死。”
陌以新墨色的双眸微微一眯,眼底掠过一丝探究之意,唇角轻抿,并未接话。
他重新拾起那块被他搁下的糕点,坐姿未动,手臂却自然伸出,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递至她唇边,不动声色道:“现在有了。”
林安怔怔看着他已近在咫尺的手,竟似要将糕点亲手送入她口中的样子。她呼吸一滞,一时僵在原地。
修长的手指稳稳停在她唇畔,并无收回之意。
“嗯?”他声线微沉,几不可闻。
林安脑中忽然一片空白,鬼使神差般地凑上去,咬了一口。
糕点细软香甜,她却尝不出滋味,只觉心跳如擂,掌心微汗。
而陌以新,竟似并不满意。他眸光暗了几分,眼尾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视线扫过她唇角,落在旁边沾着的碎屑之上。
他忽而伸出另一只手,指腹缓缓靠近,竟似要亲手为她擦拭。
林安只觉心跳愈发清晰,脑子里却只有一个问题——他这是怎么了?
指腹在唇角轻触,如蜻蜓点水,在清凉的肌肤上擦过温热。糕屑犹在,陌以新却忽然收住了力。
指尖好似被烫到一般,微微一颤,而后手缓缓落下,另一只手也随之收回,将那块尚未吃完的糕点放回盘中。
他低下头,神色冷淡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林安心中一空,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她却不知,表面并无异样的陌以新,此时心中更是一团混乱——他这是怎么了?
怎会有那么一刻,想要顺势捏住她光洁的下颌,亲口吞掉那一点碎屑,再一寸寸品尝更多美味……
他忽然发现,原来他也有人生来卑劣的得寸进尺。先是喂糕点,再是摸唇角,下一步呢,他又将如何越界,用怎样的借口去遮掩自己的欲念?
在指腹触上柔软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必须收手。因为那一点微妙的触感,好似火星落入荒野,所有克制顷刻间化作烈火焚身,只想将她也一并席卷。
而她,那双眼越睁越大,却明澈如初,毫无惧色。好似对于他的所有作为,她都敢照单全收,如勇敢的战士一般,寸步不退。
他好像是疯了。
陌以新垂眸,不动声色地吸上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欲出的躁意。
好似将刀刃横在自己喉间,一寸一寸逼迫自己退回理智。
两人各怀心事,院中一时无话。
只有那盘摆得精致的糕点,静静放在两人之间,带着一口咬痕,好似无声的挑衅。
“舅舅——”
便在此时,林初一路小跑过来,远远便唤道:“风青哥说,那香料有些复杂,他明日再来禀报,让您先别等了。”
林安回过神来,心中微讶,究竟是何种香料,连风青都要如此费时查验?
“嗯。”陌以新淡淡应了一声。
起身,整理好衣袍下摆,几乎落荒而逃。
……
次日清早,萧濯云与七公主依约来到府衙,得知陌以新在等风青,疑惑道:“太子随身的香囊?怎么忽然想起查这个?”
陌以新道:“昨夜安儿一句提醒,让我忽然想到,太子虽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可他素来偏好雍容华贵、庄重威仪之风,而那藕荷色莲花图案,似乎更偏向于女子柔婉之风。”
萧濯云恍然道:“所以你怀疑,这香囊原本不是太子的?”
“有这种可能。”陌以新道,“那香囊所用彩绸和丝线虽然皆为上品,却也并非什么万中无一的特供料子,所以,还是先从其中的香料入手。”
“原来如此。”萧濯云连连点头。
“大人,大人——”熟悉的声音响起,几人转头看去,是风青颠颠跑来,手中举着那枚香囊,一脸兴奋。
“查出结果了?”陌以新问。
风青连连点头道:“是,查出来了,香料的确有问题。”
“什么问题?”林安忙问。
风青这才娓娓道来:“大家都知道龙涎香吧,稀少昂贵,香气持久浓郁,是贵人们常用的香料,太子那香囊中也是以龙涎香为主。
可除此之外,却还有肉苁蓉,三枝九叶草,蛇床子,黑川,阳起石,五味子,九香虫,人龙等八种药材,这些药材,都是……都是……”
风青一直滔滔不绝,此时却仿佛踌躇起来。
“都是什么?”楚盈秋追问。前面风青说的一堆药材名,她都没有听过,只想听最后一个结论,这人却迟迟不说。
风青清了清嗓子,略微压低声音:“都是……呃,壮阳催欲的药材。”
几人面面相觑。
话已出口,风青索性也更直白道,“一般的春药,选用其中两三味加以调配即可,而这香囊里竟有足足八种春药成分,足以使佩戴之人心猿意马,气血上冲,难以自持。”
楚盈秋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道:“春药?太子大哥随身的香囊里,竟然是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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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通常女子谈及这些难免羞于启齿, 可七公主向来单纯率直,又心怀坦荡,此时也丝毫不见忸怩。
林安却微微蹙眉, 有些担忧道:“这些药材可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从离开东宫到昨天夜里, 香囊一直在大人身上, 超过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不会有事吧?”
风青一愣,道:“应当无碍,这些药材虽是壮阳益精,媚情助兴,扰人心神,可一天时间也不算太长,不至于有损身体。”
陌以新神情已然凝滞。
心猿意马,气血上冲, 难以自持……
壮阳益精, 媚情助兴, 扰人心神……
风青的话如魔音贯耳,陌以新脑海中却全是昨晚亲手将糕点喂入林安口中的情形。
他甚至伸出手去,触上她的唇。
那份失控,那情不自禁的逾矩, 那冲动后的急退, 那一夜的辗转难捱……
他本以为,是自己压抑太久的错觉,如今回想, 居然是……中了春药?
不是错觉,是真实欲念。
陌以新顿觉喉间一涩,耳根抑制不住地泛起一抹微红。
与此同时, 他又罕有地觉出一丝后怕——倘若他不曾悬崖勒马,指尖那鲜活的触感,又会引着他如何食髓知味,折腾出更进一步的荒唐?
林安见陌以新始终沉默,愈发关切道:“大人,你身子可有不适?”
陌以新眉心一跳。
旁人自是不知其间曲折,只有他心里最清楚,他已经受过春药的影响,这本已是极为尴尬之事,而他偏偏还对着林安……
更要命的是,当事人此时还一脸诚挚地望向他,仍不设防。
陌以新微微别开视线,轻咳一声,云淡风轻道:“……没有感觉。”
“我觉得也是。”风青大大咧咧一笑,一如既往地吹捧,“大人一向心如止水,神思清明,就算戴上个把月,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又岂会像少不经事的毛头小子一样,才戴了一日便那么容易心旌神摇?”
陌以新:……
这番话落下,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林安微微眯眼,脑中倏忽闪过一道电光。
等等——
昨夜那突如其来的喂糕点和擦嘴角,原本还令她大为疑惑,甚至有一瞬间怀疑,陌以新对她心存暧昧,原来……居然是春药在作祟?
昨晚那小鹿乱撞的悸动,就在这一刻,忽然一头撞死了。
林安紧盯着陌以新,要从他面上看出一丝端倪,终于捕捉到他耳根那若隐若现的绯红。
林安眉梢不由一抖——果然没猜错,他也意识到了,而且,害羞了。
对比他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的正经,在那一丝丝无语之外,林安忽然就生出几分好笑。
别人正尴尬,不能笑出声。林安告诫自己一句,默默咬住下唇,低下头,假装在掸衣摆。
陌以新察觉她异样的沉默,眼角余光扫过去,正撞见她低着头,肩膀微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她……她也想明白了,而且,这是在笑他?
陌以新咬牙,几乎咬碎了一贯的风度,俊美无俦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他很想扣住她笑得发颤的双肩,狠狠告诉她,他绝非那等卑劣小人,若不是因为她,纵是再烈的春药,又如何能扰他半分?
院中气氛微妙,好似空气中还残留着丝丝糕点的香气。
萧濯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片古怪的寂静:“太子正妃之位暂且空悬,虽有几位侍妾,可也从未听说太子生活作风有何不检点。”
楚盈秋附和道:“是啊,从未听说太子大哥沉湎美色。太子之位本就许多人盯着,自然要时刻警醒自律,不敢稍有差池。难道,是被人动了手脚?”
萧濯云蹙眉思索:“可香囊是太子贴身之物,甚至会经过太医的检查,哪里能轻易做得手脚?”
楚盈秋又道:“可这显然是个疑点,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两人说了几句,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向陌以新和林安,异口同声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陌以新终于移开视线,沉声道:“有办法,我们去找一个人。”
“谁?”两人又异口同声地问。
“司越。”陌以新道,“太子的贴身近侍,司越。”
……
陌以新在案发后第一日便查问过司越,自那之后,司越一直被关在东宫。
一路上,楚盈秋都十分好奇,这小太监分明一问三不知,为何又要再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