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聊着的时候,那边的台面上,已经又换了节目了。
这次是两个人,照例是男子,清尘脱俗的模样,让众人都侧目看了过去。
抚琴的男人弱冠之年,一身白衣缀着蓝边,俊美得不似凡人了,嘴角一抹笑意却他看起来如玉温润。
而立于一边吹箫之人要更年轻一些,并不稚气,倒是带着少年人的纯净与烂漫。
袅袅箫声与琴声相伴着传来,戚钰便是不通音律,也一瞬间如清风拂面。
她自是如在场的其他人一般,多看了两眼。
冯刺史专门在看她的反应,这会儿更是满意得不行,别的不说,他这两个儿子的样貌,那可绝对是一等一的。
冯夫人自然也察觉了,笑着靠近了些。
“夫人觉着如何?”
便是不好,戚钰也得捧场说好,更何况确实无可挑刺:“这曲子可真是仙音。”
冯夫人一愣,随即捂嘴笑,又压低了一些声音问:“那人呢?”
戚钰原还没理解,直到又听她继续说:“那抚琴的公子,是我府上的八公子。”
戚钰端酒的动作便顿在了那里,哪怕是看出了这位公子的气质与先前歌舞之人明显不同,她也没想到,这会是刺史府上的公子。
愣了愣,她才回答:“公子自是气质不凡。”
冯夫人只当她是满意的:“我们家律儿不仅熟读诗书,琴艺在青州城内,无人能及。夫人若是不嫌弃,以后也可以让他去您府上,抚上两曲,就当解解闷。”
饶是戚钰,这会儿自然也品出了不对劲,她又看了一眼冯夫人,确实对方是有这个意思。更让她可以确定这一点的,是来自身后关五的低沉。
但冯刺史应该不是普通的相中,否则也不至于让那位公子这般“献艺”,又说什么解闷。
多少是有些自降身价了。
“怎敢劳烦公子。”理解了这一层,戚钰语气一下子从刚刚的赞赏,变得客气许多。
“不劳烦不劳烦。”冯夫人大概也看出了她的冷淡,赶紧又介绍另一个,“另一位是我们府上的十公子,今年,十四。正是好年纪。”
戚钰的手僵住了,但又哭笑不得。
看来夺目的并非是男人或者女人,而是地位的本身。处在这个位置上了,所有的境遇都会颠倒过来。
虽然没什么心思,倒也不耽误她坦然地欣赏。中途冯夫人离席了一会儿,戚钰看到她在不远处与冯刺史说什么了,大概是在汇报自己的态度。
“夫人。”
一道冷硬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戚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她放下酒杯,嗯了一声,就听关五一板一眼地道:“如此表演,实在是有伤风化。还有冯夫人的建议,您也应该明确拒绝的。”
戚钰来了兴趣,侧目斜了他一眼,虽然关五表情与平日里倒是没什么二致,但还是能看出有些恼的。
恼什么?替他家主子?
戚钰觉着有些意思。
“你回去了,又要写信给你家主子吧?”
这是自然,但关五没说,就这么一言不发。
“那你也帮我带句话,”戚钰看着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二人,“冯刺史治下有方,不死板,会变通,也做实事。算是顾念百姓的好官,让他不要为难。”
关五从未见过如此之人。
“如此阿谀奉承岂是好官所为?”
戚钰有些好奇:“你家主子外出,就没人上演这么一出?”
“主子从未接受过。”关五义正言辞地替李瓒辩解。
但戚钰并不关心他接受与否:“那你们主子,处罚了吗?”
她从关五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也是,哪怕是不接受,谁会因为这种事去处罚?
“你看,对我是阿谀奉承,对你们主子,叫什么?体察圣意?”
关五哑口无言,他隐约觉着不对,又不知怎么反驳,半晌,他只能暂退一步,提醒:“夫人既是要带话,也可带些别的。”
“嗯……”戚钰从善如流,“你倒是也提醒了我。”
关五还没松口气,就听她又说:“那你看吧,该说些什么,你都写上。若你觉着情话哄哄他好,写上去也不要紧的。你这衷心耿耿,一片肺腑,写起来定然也情真意切。”
关五好像呼吸都不畅快了,到底是她写还是自己写?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尤其是他听力极好,听到了不远处冯刺史的窃窃私语:“都不喜欢?”
“那她该喜欢什么样的?”
“诶?你看那边。夫人和她身边的男人,是不是关系匪浅?”
冯刺史就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原来
如此,夫人,你且多观察观察那个男人,等回头,便按着那个类型来挑选。”
关五感受着那两人打量的眼神,杀气燃起来灭掉,又再次燃起,如此反反复复。
最后只汇作一个想法:这句话……自己是不是不能写?
戚钰倒是听不到那边的人在说什么,看关五吃了瘪,她心情反而不错,又饮了一杯酒。
其实……若是能就此这样过,好像也不错。只不过,若是能把昭儿接过来,就再好不过了。
第133章 惶恐谁都有,就他没有
关五的第二封信,是早朝的时候送到的。
王林悄悄递信的动作,被底下的大臣们也看到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这么急着就呈上,众人心里还在猜测着是什么十万紧急的消息,一时间心有惶惶,就怕跟自己有关。
李瓒把信拿到了手里,视线往下一扫,原本还偷偷抬头偷瞄他表情的大臣们纷纷低头。
“怎么不往下说了?”
其实重要的决策,每日早朝前一天,都是李瓒与重要大臣决定好了的,所以他早朝发言不多,大多是宣读昨日已拟好的。
变数不多。
听他这么说,方才在念折子的人,又继续读了下去。
信照例只有关五一人的,李瓒没有立即打开,他看了一眼王林,对方就像是知道了他会发怒,头低得更厉害了,无声地在回着“确实只有这一封信”的事实。
男人两根捏着信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泛着白。
她怎么这样……她怎么能这样?
当初放她走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要想着自己一些,自己写了这么多,她如今怎么能一封也不回?
这一次,李瓒甚至连替她找借口都做不到了。
他沉着一张脸坐了许久,坐到下边好像什么说话的声音都消失了,才将手放在了信封的开口处。
三个月,不过三个月而已,等她回来了,再跟她算这笔账。
说什么,都不能让她糊弄过去。
李瓒以为他把自己哄好了,直到信被抽出来,看到那第一句“夫人让属下给皇上捎句话”时,他才知道,被哄好是什么样的。
所有的气血都因为这句话通畅起来,他好像又重新能听到声音了,连方才下方太监那尖锐的念奏折声,这会儿都悦耳起来。
李瓒也未曾想过,他对戚钰的要求,可以这么低,光是让关五捎了句话,他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心花怒放。
男人手握成虚拳放在嘴边,勉强遮住了那一瞬间疯狂上扬的嘴角,目光则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在关五看来,夫人让捎的话,自然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写在前面,一字不动地转诉的。
那对冯刺史的一番夸奖自然是让李瓒看得有些疑惑,不过无所谓,男人轻快地想着,她既然觉着是好官,那就该赏的。
这是最开始的想法。
到后边,那原本带着笑意的眸子,便一点又一点地沉了下来。
下边例行公事的宣读已经结束了,每逢这时,众大臣也会商讨一些棘手的事情。
而最近议论最多的话题,当然是苏家的事情。案子牵扯得太广,应该查到哪里算结束,办案的人心里没底,朝中近来更是一直争论得不休,是以案子迟迟不能结。
这会儿,这些争吵声,对李瓒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秦贺!”
上边传来的一声声响,止住了所有人的声音,被点名的大理寺卿更是一个激灵,马上出列:“臣在。”
“琼州的案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
秦贺赶紧跪下,脑子在颤颤巍巍中迅速想着应对的话:“回皇上,因此案又牵扯出许多……”
他的借口还没说完,就听到皇帝滔天的怒意:“你若是能结,就结。若是结不了,就滚下来让其他人上。”
这是李瓒早朝的最后一句话。
他鲜少在这么多人面前发怒,可就算是发泄过了,胸口的那股火气不仅没有灭掉,反而在不断滋长,让他的步伐也不断加快。
一路上遇到的宫人们更是远远地就跪下了,除了皇帝生风的脚步,就只能听到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了。
也不知道什么人能把皇上气成这样。
“她多能耐啊!多快活啊?啊?”
“念着朕?她怕是要把她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十四岁,呵,十四岁……”
李瓒气得发笑。
“她还替那狗官说话,怎么?还真起了心思?该死的,这么久了,就给我带了一句话,还是……”
也不知怎的,说到这里的时候,鼻腔莫名的一酸,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先前被愤怒盖过的委屈,这会儿强势地占据身体每个角落,从胸口到嘴里,都是又苦又酸。
他从没有这么狼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