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秦羡知道些什么?
我急匆匆地往书房赶。
门口的小厮远远地看见我,就好像已经收到吩咐了一般,默默敞开房门。
我这会也没想那么多,抓着裙摆便进屋:「我爹娘的事,你知道吗?」
秦羡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他只是点点头。
「你从何时就知道此事?」
「江老爷找我谈及这场婚事时,便说了这件事。」秦羡面色坦荡,「他预料到这场牢狱之灾,也知道自己无法躲过,所以希望能用婚事将你摘出来。」
我几乎有些站不住,扶住桌台堪堪稳住身子:「这场灾祸,因何而起?」
秦羡拧拧眉心,良久才道:「我会想法救出江老爷和江夫人,你不必忧心。」
我倏地一笑,语带讽刺:「你不是说,我之文略,比肩于你。怎么这会却是瞧不起我,觉着我就算了然此事,也毫无助力,只会徒增烦恼?」
秦羡有些怔然。
他自然不会知道,男子当道,这些规训就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入了骨髓。
这世道,纵然偶尔会有几声对女子的赞赏,那也不过是口惠而实不至。
在男子心中,女子从来都不堪大事,只配在他们羽翼之下存活。
就连我爹,一手将我培养成才女的我爹,也只会在口头上毫不吝啬地夸赞我的种种。而到了这般危急关头,他却宁愿去相信一个作为外人的男子,也不愿先转头来同我商量。
就仿佛,我只配依附男人而活,如这世上所有女子一样。
秦羡沉默片刻,愧意慢慢染尽整张脸。
他终于全盘托出:「江老爷在朝堂站错了阵营,现下二皇子失势,四皇子上马,自要清算二皇子势力,砍断他的膀臂。于是四皇子便造了个通敌的罪名,请圣上把江家抄了。也幸而证据不足,当下只是入狱审查,我们还有机会。」
我眸色暗涌。
自然还有机会。
下狱是当今圣上亲口下的令,却未对我江家赶尽杀绝。这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证据不足,而是意味着皇上对二皇子仍抱有希望。
江家不过是圣意的具象。
只要二皇子一日没成为弃子,我便有机会救出我爹娘。
思绪在一瞬间迅速缕清,我看向秦羡:「如何能见到二皇子?」
秦羡眼神有些讶然与赞赏,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想通其中因果。
他这次回答得极为爽快:「长公主的春日宴,二皇子会去,我已拿到请帖。」
我默下眼眸,一个计划逐渐成形。
第6章
长公主的春日宴,自是带上了皇家的气派。
珍馐美酒,贵女云集。
我与罗知棠拿着请帖前来。
昔日主动示好的贵女,这会对着我们两个却很是踟蹰。
江家才落下大狱,罗知棠又对我言听计从,秦家却还是要结交些许的。
最后她们还是碍于秦羡新贵的名声,终是泄出些隐晦的敬意和善意。
我并不感到意外。
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虚假空洞,我自小便浸淫其中。
只罗知棠还未见过这般场面,倒是生出些扭捏与不自然。
整场宴会,我与罗知棠坐在下方靠后的位置,毫不起眼。
而二皇子作为长公主的贵宾,则坐在高处,看起来遥不可及、高高在上。
时间平静而稳妥地行进。
只是在这场宴会接近尾声之时,前方却传来一阵喧闹。
我抬起茶盏,掩住嘴边的笑。
好戏,就要开场了。
来人乃潘国使臣,奉和亲之令而来。
此事虽无挑明了说,但众人皆心知肚明,当今圣上欲将长公主独女端宁郡主送去和亲。
可长公主怎能情愿?
今日之宴,也是暗地召集有交情的贵妇,许适龄儿郎,早日将郡主的婚事定下,不受虎狼眈眈。
而使臣此刻前来,却打了长公主一个措手不及。
潘国民风彪悍,使臣大刺刺现礼,语带挑衅:「和亲郡主何在?」
本就是皇家诡秘,长公主万般设想,终未想过会被使臣摆上台面直言不讳,当即气得拍案而起:「放肆!」
使臣阴翳的双眼凝在长公主身上,吐口即寒冰:「长公主莫不是要违逆皇命?」
长公主支在进退两难之地,上前一步便将女儿推入深渊,后退一步又成举国罪人。
一点星火,即可针锋相对、兵戎相向。
一道清脆年轻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久闻潘国棋艺高超,小女想讨教一番。」
话题被生硬地挑开。
使臣眯着双眼,擒住声音的来源。
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我。
不可谓不怯,但我知道我不能怯。
于是我站起,在使臣满身杀气中,与他遥遥对望。
潘国一向粗鄙,如若说对上长公主至少还留有一丝情面,那么对上我,便是一丝体面也不会留。
他张口便是侮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去,长公主那边已问清楚我的身份,借机出声:「她是我朝状元夫人,使臣,还望莫要出言不逊。」
长公主乐得祸水东引。
权贵之流,对于可利用之人,向来都是毫不手软。
而我也是。
既然长公主于我而言,有利用价值。
那我自当付出同等代价,为她排忧解难。
眼下便是一次机会。
我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机会。
第7章
使臣消息再灵通,也拗不过掣肘在他人地盘上。
这个消息,是我花了一片金叶子,让路边的乞儿替我传到使臣耳朵里的。
无论我过去是否畏缩胆小、怯懦自卑,现下我终得站出来。
为我双亲、为我江家上下无数条生命。
使臣终于将全部目光落在我脸上。
更准确来说,是落在我脸上的疤上。
他无声地咧嘴,笑得极其残忍,纵然不发一言,也让在场众人皆心照不宣。
我心中有什么地方坍陷了下去,又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我发现我在笑,甚至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愉快:「敢下一场吗?」
赤裸裸的宣战。
长公主忙不迭让人准备棋局。
使臣无声的笑慢慢变为实体,化成几声阴恻恻的冷笑。
他看了眼长公主,又看了眼我。
在他轻蔑的目光中,赌约即刻立下。
如若我赢了这场,那潘国人便从此次宴会离开。
如若我输了,那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潘国人不必动手,长公主也不会留我全尸。
迁怒是上位者的特权,他们的情绪似乎须得用下等人的血,方可熄灭。
可我不是下等人。
我与那使臣盘坐于棋面两端。
我捏着有些冰凉的棋子,似乎捏着我江家所有人的命数。
包括我自己。
而长公主纵然翘首以盼,神色却比方才自在得多。
毕竟最多不过再死一个我。
我因貌丑,不喜交际,久居内宅,曾闲来无事翻看潘国棋谱,对潘国人的棋风有一二研究。
但也只是一二。
我突然就想起那日秦羡问我:「你有几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