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回答来着?
哦,我说:「十成。」
只是这十成里掺杂着多少水分,连我自己都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我需要这个机会,这个抛头露脸得权贵青睐的机会。
这样我才有飘渺希望,能保我双亲无虞。
那边使臣棋风强劲,步步为攻。
我这边节节败退,所有气力用在防守。
围观的众人皆无声摇头叹气,有些人的脸上还带上了幸灾乐祸,当是在暗自嘲讽我这不自量力的强出头。
只有罗知棠的掌心附在我的肩上,里面的温热似乎透过轻薄的布料,融入我的肌肤。
我抬眼看向她,只见她满脸的忧愁。
她在真心诚意地,为我担心。
使臣又下了一棋,嘴角勾起,得意洋洋。
满盘棋局,他方呈势不可挡的攻城之势,而我方却枯败如无力回天。
使臣看向我,只是很可惜,入他眼帘的我没有一丝颓败与紧张。
我朝着他,像他方才那般,无声地笑得张狂。
在此刻,没有性别,没有容貌,没有权利,没有门第,没有国别。
只有我,和我运筹帷幄的一切。
要说四平八稳地下一场,我的赢面是未知的,毕竟对手水平不详,此乃第一次交锋。
方才他的种种表现,都淋漓尽致地诠释着「傲慢」这两个字。
而傲慢的人,必将低估他人、高估自己。
这样的人,也就不可避免地轻敌。
而我要的,就是他的轻敌。
在使臣惊诧的眼神下,我手执一棋,缓缓落下。
我看见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到极致。
一子落,局面骤然反转。
围观有懂棋的人不由得惊呼,终于看出了些许门道。
我意料之中拿下这场棋局。
使臣脸上郁色加深,但也算是信守诺言,一挥手便带走所有潘国人。
长公主则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众目睽睽之下,我也只是低下眼眸,朝着她福了福身子。
长公主自然也无心继续这场宴会,在人走得差不多之后,她的贴身婢女悄悄带着我,入了内院。
长公主倚在贵妃榻,斜眼看着我,轻慢地开口:「今日你做得很好,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她像在打发摇尾的狗。
而我却在她的散漫中跪下:「小女举家身陷囹圄,还望长公主出手相救。」
长公主终于直起些许身子,她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一般「噢」了一声:「你姓江?」
「小女江采。」
长公主又躺了回去:「这事啊,本宫帮不了你。」
预料之中的答案。
而我只是说:「倘若小女,能帮长公主保住端宁郡主呢?」
长公主正了正脸色,这次终于将目光尽数放在我身上。
我就如同一件待价而沽的物什,供她打量。
「本宫都烦心的事儿,就你?」
我目光一瞬也没有移开。
良久,长公主笑了:
「本宫会照拂你狱中的家人。」
「但在此期间,你也该让本宫看看你的诚意。」
我俯身深深一拜,将所有情绪掩埋:「谢长公主。」
第8章
从长公主府出来时,天色已阴沉下去。
远远的,便看见秦家的马车,旁边立着个人,提着个暖灯。
是罗知棠。
她在等我。
罗知棠看到了我,便朝我奔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难言。
她似乎是被吓到了。
我与秦羡的计谋并未说于她听,因为我不许。
事关我双亲性命,我不得不谨慎。
罗知棠并不知道我今日的举动,只当我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可如今看她吓得面色苍白,发髻凌乱,我倒有些不是滋味。
上马车后,我有些心软,补偿一般同她说起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虽说我爹娘替我找了秦家这个庇护所,但在我心中,我仍是江家人,我的命系江家人的命。
所以我并不知,我在秦家能待多久。
更直白一点来说,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权力争夺之下,有时连皇家人的命也如草芥一般轻贱,何况是我,何况是我们。
罗知棠虽然性子单纯,但不傻,听着听着便听出些端倪来。
她蹙着眉,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教我这些作甚?」
我一时不多想:「万一有一天我不在......」
她却急急打断我:「姐姐怎么会不在呢?姐姐要去哪里?」
我只好佯装愤怒:「若有一日我遇上自己的如意郎君,难不成还要守着秦府过活,给你们操劳一辈子的家事?」
该是秦羡跟她提过这事,罗知棠虽眼尾发红,但也在思虑过后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自会为姐姐高兴的。」
自那日起,罗知棠便殷勤地跑来同我分担家事。
我正为着江家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也无暇顾及秦家,便将她教会了个七七八八,放任她着手去做。
没想到罗知棠看着愚钝,操办起来却是有模有样。
正在我心下一松时,她那边却出了岔子。
第9章
秦家名下有一处商铺,被人找上门来,说胭脂毁了妇人的脸。
这些事情,小则小矣,几句安抚和钱财便可息事宁人。但大则大矣,牵连状元,牵连百官,牵连朝堂。
罗知棠无甚经验,看着又可欺至极。
于是那妇人便大放阙词,数次变换口风,狮子大开口。
罗知棠实在应付不得,眼尖的机灵婢女,便通风报信到我这儿来。
我赶到的时候,那妇人正叉着腰,当街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没良心的黑商!脏了心肝的玩意!」
罗知棠直愣愣地看着她,面上挂着稀疏的泪痕和无尽的愤怒。
我拢好面纱,一把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挤到最前去。
那妇人见我挡在罗知棠身前,便用那倒三角的贼眼横竖打量着我,像是在评估我是否也是个可欺的主。
可我不待她自行得出结论,便在她面前摊开手,语气冷硬:「毁容的胭脂带了没?」
妇人冷哼了一声,将胭脂放入我手中。
我轻拨面纱嗅了嗅,骤然脸色大变:「这不是我家胭脂!你竟敢陷害我们!」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妇人的眉宇闪过一丝心虚。
我这才笃定,这一切都是妇人的自导自演。
我哪懂什么闻香识胭脂的本领,不过是诈上一诈,心虚的人自会露出马脚。
妇人这回却强撑着说道:「这就是你家的!你们不会连自家胭脂的盒子,都不认识了吧!」
我目光炯炯:「只是一盒子罢了,算什么证据?谁知是不是你捡来人家用完的盒子,装上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就要来讹诈我们!」
妇人气极:「你个牙尖嘴利的贱人!」
她双臂胡乱挥舞,我这边也出手挡住她的攻势,一时不察,面纱抖落在地。
妇人看着我左颊的胎记,双唇尖酸地勾起:「哟哟哟,看看你自己这张脸,该不会是用了自家的胭脂,才成的这般模样吧!」
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毕竟这是我将近二十年来的诅咒,似乎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利用这点轻易地拿捏我。
然而,却有一道力量将我护在身后:「你这个疯妇在乱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