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康王府,李茂在书房画了一宿的画。
他笔下的女子玲珑纤盈,或于海棠下仙姿玉立,或于卧榻上玉横酣眠,或浅笑,或娇嗔,或委屈,或愤怒……他见过她很多样子,可她却不属于他。
脑子里一遍遍闪现她那些片段,春宴上的灼灼耀目,初荷宴的亲切温婉,给他母妃庆生时的乖巧懂事,南苑时的委屈堪怜。又想起鹿苑花窗上交叠的人影,玉贤庄里白皙的玉足……犹记得他褪下她鞋袜时,手都是颤抖的,甚至不敢多碰一下她白嫩的足尖。
可那个西北竖子都做了什么?他只觉一股无名火烧在胸腔,突然抄起案上一副画,三两下撕了个稀烂,一把扬得到处都是。
胸口起伏不定,喘了几息,盯住了那副卧榻酣眠的画像。
画中的女子容颜恬静,身材凹凸有致,却未着衣。
那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他终是忍不住将手探入衣下。
守卫静檀耳聪目明,对房内的动静见怪不怪,只又往远站了站。
东方渐白,房内安静下来,静檀听到李茂在唤他。他叩门而入,房中仍残留淡淡的腥膻气。
李茂执香匙正在添香,他不开口,静檀便站在门口静候。不多时袅袅沉香钻出兽金,晨曦从花窗照进来,整个书房显得静谧而又空灵。
他半仰进躺椅,似是异常疲累地开口:“案上那封信,静檀你帮我拼一下。”
“是。”
静檀轻声走近,见书案上散着一小堆碎纸,是那日梅府小郡主拿来被他那主子撕碎的,旁边还摊着一封信,署名是骆文斌。
静檀不是司墨,拿惯了剑的手不善文书之事,他甚至不认识几个字,这差事做得小心翼翼。先是一片片捋平,再循着撕痕一片片凑,颇花了些功夫。待拼完扭头一看,李茂似是睡着了。
他不敢扰他,只能站在一旁等。
无聊时大胆打量四下,见那地上还有副被撕烂的画,画的是个女子,角落的陶盆里还有些灰烬。他收回视线,继续耳观鼻鼻观心,垂目而立。
不知哪里飞来只叽喳的宾雀,停在了花窗上,叫声吵醒了李茂,他缓了一下看向静檀。
“殿下,属下拼好了,殿下看对不对?”
李茂哦了一声,缓缓起身,踱至案前,看了一眼后,拆开了骆文斌那封,两相比对。其实不用比也差不了,骆文斌的信他看过无数遍,两封信的笔迹确然是一样的,可梅府这封的内容却是假的。想起公堂上扶光那几封一模一样的手诏,他觉她口中那个月山人并没死,他必是藏匿在她的掩庇之下!
扶光这个七妹,当真是个狠人。她从没买过任何一个皇子的账,便是她的亲大哥李晟,如今也拿来卖了。她救了梅府,洗白了李啠,自己因包庇被禁足,罚俸一年,却因此得了太后三成的田产。
李茂觉得李晟若是有扶光一半的心机和隐忍,必不会败得如此狼狈,又觉扶光若是男儿,他和李享怕都没什么希望。
眼下碰不得扶光,梅府还是要碰一碰的。
他提笔蘸墨,写了张帖子递给静檀:“你跑一趟,帮我送去梅府。”
梅府上,□□纵的小郡主还在睡回笼觉。
再睁眼已近午时,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个问题,他有一次是弄在里面的。
要不要召巫医,可怎么说呀?
她把头埋在暄软的被子里,心情复杂。
恍惚记得她被他推入云端神思缥缈时,他好似说了句“给我生个孩子吧”,她当时哪有神思琢磨,现下想来他是故意的,可她记不起他更多的反应,不知他这念头从何而起。
她拧巴间风秀捏了封信进来,见她醒了,立时兴奋道:“小姐,家书到了!”
“快给我!”
她顾不得乱想,展信来看,越看越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风秀忍不住问:“可是有好消息?”
“捷报!父王和二哥已逼近南粤王都,他国中能战者所剩无几,那九岁小皇帝快坐不稳了!想来再过不久,母妃生前夙愿便能实现了!”
“太好了!”
“快风秀,帮我更衣,我要去跟大哥说!”
琼花阁里,梅敇和央宗正在下棋,华清昼在一旁观战,时不时帮着央宗出出主意,却具是昏招,惹得玉衡在旁一直嘲笑。
余光瞥见梅爻像只蝴蝶一样飞来,梅敇认了输,打趣几句后迎过去:“什么事开心成这样?”
“你自己看!”
她把信递过去,笑晏晏盯着大哥的脸,指望着有花开出来,可等了又等,直等到他将信读完,也未见有大的波澜。
她笑容不免淡下来,失望道:“怎么,这
等好消息你不开心么?”
梅敇将信叠好塞回信封,淡淡道:“再过几日,这消息便会经官署传回京中。南境若真吞了南粤,便更招大齐皇帝忌惮……届时,你更无回家的可能了。”
梅爻愣了。
梅敇嘴唇翕动,似还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来。
许是死过一遭的人,他此时对这些杀伐、野心看得极淡,他不忍说出来的是,或许他们的父王梅安,与大齐的皇帝李琞并无不同。
梅爻一腔热情被浇冷,默默接过他手里的信,一言不发地又走了。
棋案旁几人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只瞧着小姐兴冲冲来,失落落走,不由地数落起扫兴的男人。梅敇也不解释,只招呼着再来一局。
见小姐不甚开心地回来,风秀凑过来道:“怎么了这是,嘟着嘴。”
“我觉着大哥似是变了……虽他也没说错,可总觉他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人!”
“世子离开南境都多少年了,经历了那么多,自然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样……”
风秀似突然又想起什么道:“方才接了家书一时兴奋,竟忘了还有件事,一大早康王着人送了帖子来,约小姐明日一见。”
“可有说何事?”
“帖子上未写明。要不还是拒了吧,奴婢觉着不是好事。”
“也好,你说我另有约了,请他有事信上明言即可。”
说话间便听一声欢快的“梅姐姐”,竟是霜启领着小芾棠进了梅香阁。前阵子小姑娘忙于府上喜事,梅爻忙于照顾大哥,两人已许久未见,此时便见芾棠小鸟一样一头扎过来,开口竟叫了声“小嫂子”,几个人全愣了!
“别乱叫!”
“有什么关系,又没旁人在!再说我也没叫错呀,昨日大喜之日,我二哥是否来了姐姐这里……”
梅爻捂住了她的嘴,连拉带拽地进了屋。
小芾棠东拉西扯,说了些大婚的乐子和家长里短,梅爻听下来,总觉着都是幌子,笑道:“别绕弯子啦,你是否有事要说,还是直说吧。”
小姑娘竟有些羞赧起来,吞吞吐吐道:“确有事想求姐姐。”
“说吧。”
“昨日大婚,相府的杨夫人也来了,席间她向我母亲提及,她家的二公子吴仲仪办差回来了,想、想……”
梅爻一笑:“可是想向你求亲?”
小芾棠低着头:“嗯。”
梅爻想着初到京城时,扶光给她盘点世家子弟,便正经道:“我曾听七公主提过此人,人品才学都不错,算得上良配,你可是有何顾虑?”
“我也没见过他……”
“你若想了解他更多,该去问你大哥,他们同朝为臣,当是比我更知根知底才是。”
“我私下里问过了,大哥觉得还不错。”
“所以呢?”
“母亲想攒我们见见,可是我害怕……梅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啊?”
“……”
见梅爻为难,小芾棠又紧着补充:“我晓得大嫂陪我许更好些,可她太忙了,因着大婚,她府上压了许多事,我们府上也有要她熟悉之处,我实在不便找她,只能来累姐姐了。”
她眼巴巴望着自己,梅爻心软道:“约了何时?在哪里?”
“明日昏时,城东湖舫,他也会带朋友,且算是会友吧。”
“好。”
“那我明日来接姐姐同去。”
“好。”
正事说完,小芾棠又把话题绕到了回来:“说起来,我真想你也嫁进来,这样我时时想你了,抬脚便能见,倒不用跑这么远。”
梅爻一笑:“那我不是很亏,偌大个梅府我自己住不好,非要跟你二哥挤一个院子?若是因你想我,你合该住到我府上来!”
小芾棠呵呵地笑:“姐姐你如此一说,我也觉得,我二哥实在配不上你啊!他除了脸长得好看些,个子高一些,身手好一些,实无可取之处了,特别脾气又臭,家私也薄,如今更是连兵都不带了,你若不要他,我都不晓得还有没有好心人能捡了他去!”
梅爻:……
“哦今日一早他回府点个卯便又不见了,听天禧说是又进宫了。说起来他眼下一个闲人,进宫的次数倒是比大哥还多,他那个性子,我有时都担心哪天便把圣人惹毛了,可瞧着陛下和太后还挺宠他的,就连长乐宫的冯嬷嬷都时不时着人送点心给他,不过他也不怎么吃,都便宜了我!”
小芾棠有的没的一通聊,梅爻只留意了“进宫”俩字,追问道:“他进宫做什么?”
“不晓得啊,他行事向来叫人摸不透!就比如他叫康王扣下那次,也是大半夜偷摸进了宫,出来之后便一脑袋扎进了康王府,天禧说跟中了什么邪似的!”
梅爻:……
“哦还有件喜事,我父王快要从西北回来啦,说起来我得有四年多没有见过他了,不晓得他还能不能一眼认出我……梅姐姐怎么了,可是也想家了?”
小芾棠这副小儿女态,像极了她对梅安的依恋,又思及大哥那欲言又止的话,梅爻心头便总觉堵着些什么,语调便没那么轻快:“我确实也想父王和二哥了。来京半年多,可我总觉像过了好几年一样。”
小芾棠抓起她的手:“是我不好,光顾的自己高兴,尽说些惹姐姐不豫的事。你别不开心,你闷了可以找我,想玩什么我也可以陪,你把我当家人,反正早晚也是家人不是!”
一句话又把梅爻哄笑,但还是嘱咐道:“你还是谨慎着莫要口无遮拦,我是奉召来京择婿,陛下尚未指婚,你便一声声叫,小心惹出事来!”
“姐姐放心,我明白的。我虽不懂圣人的心思,却也知姐姐这婚事不好指,你南境那么富又那么强,我二哥挑媳妇可真不客气,吵吵开了,还不晓得触谁的眉头!”
“南境倒也没那么夸张……”
语毕“咕噜”一声,竟是从梅爻肚子传来,小芾棠诧异:“梅姐姐还饿着?”
“确实是从昨晚到现在,腹中空空……”
又耗了不少体力!
“那是我搅了姐姐用膳了!姐姐先吃东西,我反正也无事,便先告辞了,明日再来接姐姐!”
“也好,你既已用过饭,我便不留你了,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