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拿起书卷想看会书,结果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暮色渐沉,她望着天际,不由担忧,薛召容离城已有多日,至今音讯全无,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要出什么事似的。
——
御书房内,炭火哔剥作响。探子跪伏在青玉砖上,额间冷汗涔涔,偷眼去瞧正在批阅奏章的帝王。
薛盛听完禀报,朱笔微微一顿,忽地轻笑一声:“所以,即便薛召容与江义沅等人不在城中,你们也连个姑娘都带不回来?”
他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殿中温度骤降。
探子脊背发凉,回道:“回陛下,那沈支言实在机敏过人。属下等人本已将人带出西域城,结果她反应十分迅速,很快就派了大批西域兵将堵住了各个路口,他们人马众多,又都是悍勇之辈,所以就……”
“哐当”一声,薛盛突然掷笔:“也不知是你们当真笨,还是沈支言真的聪明。”
他揉着眉心,叹气道:“罢了,不必再抓旁人,朕只要沈支言一人。记住,朕要活的,毫发无损的。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她太过聪明,才让你们一再失手。”
探子如蒙大赦,连连叩首:“属下这就去办。”
——
大概又过了六七日,薛召容率军收复戈壁两座城池,凯旋而归。西域百姓闻讯,无不欢欣鼓舞,纷纷涌向城门相迎。
沈支言立在城门楼前,望着远处渐近的旌旗,心里激动的不行。
为首的高头大马上,那人剑眉星目,熠熠生辉。
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天光云影都静了下来。虽不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但那一缕薄阳恰落在他们之间。
无需言语,只这一眼,便叫两颗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她早知她的薛召容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不仅安全回来,此番出征原说只取一城,谁曾想不过多日光景,竟连克三座要塞。
薛召容策马至她跟前,玄甲上还带着戈壁的风沙。他俯身望来,眉宇间尽是温柔笑意。
她仰着脸,泪珠儿瞬间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哭什么。”他用指腹轻轻拭过她脸颊,“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这一路上,我都在想着,得再快些,再快些,好早些见到我的支言。”
她连连颔首,泪水却愈发汹涌,怎么也拭不尽。
他见她哭得厉害,心中满是疼惜:“别哭了,我晓得的,我晓得你想我,我也很是想你。来,我带你回去。”
他伸出手来,她将手轻轻搭在他掌心,他一把将她带上马背,自后环住她,在她耳畔道:“这些日子我不在,你过得如何?”
沈支言攥紧他的手,轻声回道:“很好,不过有桩事要告诉你。”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与他分享了。
他见她神色郑重,停下马来道:“好,你说。”
“薛召容,我们有孩子了。”
有孩子了。
周遭喧闹,他一时怔住,确认道:“你方才说……我们有孩子了?”
沈支轻轻颔首道:“对,我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
一时间,薛召容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喷张,他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声音微颤:“所以,我要做父亲了?”
他要做父亲了。
他一时情难自抑,有点手足无措,又慌忙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小腹,关心问道:“如今可会踢人了?身子可还爽利?可有不适?”
沈支言见他这般模样,不由抿唇轻笑:“这才将将两月有余,还没有动静。不过是贪睡些,胃口也不大好,最要紧的是,非常非常想你。”
薛召容听闻他胃口不佳,忧心道:“怎么还要受这般苦楚?可曾请大夫瞧过?大夫可说了如何调理?”
沈支言温声宽慰:“怀孕后许多人都这般,不打紧的,熬过这段时日便好了。”
他心疼不已:“这如何能硬熬?待回去后,我定要好生照料你。”
沈支言含笑点头,心中甜意漫溢,原来与心上人共享这般喜讯,竟是这般滋味。
当夜,薛召容设下盛宴,为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接风洗尘,论功行赏。
西域诸部见他如此骁勇善战,俱是心服口服,就连萨木与带来的北境勇士,亦对他另眼相看。
经此一役,薛召容终是在西域站稳了脚跟。舅舅闻讯,也急忙带着北境要臣赶来道贺。
这一夜,西域城中灯火通明,笙歌不绝。薛召容与众将士把盏言欢,觥筹交错间尽是豪情。
鹤川被众人围坐中央,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边城收复时的情形。
“当时那匪首举刀直取公子面门,说时迟那时快……”鹤川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公子一个侧身,剑锋擦着那厮咽喉而过,血溅三尺。”
他讲得活灵活现,将战况说得惊心动魄,从如何突破重围,到以少胜多连克两城,引得众人连连叫好。
阮苓托腮坐在他身侧,眼波盈盈地望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
她越看越是欢喜,鹤川身上那股子朴实坚韧的劲儿,大智若愚的气度,还有那手好厨艺和暖心脾性,无一不让她觉得,自己选对了人。
江义沅提着酒壶走到萨木跟前,亲手为他斟满一盏酒。灯火映照下,她眉眼含笑:“听闻你在战场上骁勇非常,助薛召容连克三城,当真是好本事。这一杯,我敬你。”
萨木接过酒盏,抬眸时撞进江义沅灼灼的目光里。周遭喧嚣霎时远去,唯见眼前人一袭红衣飒飒,比平素更添几分温柔。
那昳丽容颜在灯火下愈发夺目,教他一时看得痴了。
江义沅见他怔忡,轻拍他肩头笑道:“发什么呆?还不快饮了这杯?”
萨木这才回神,仰首将酒一饮而尽,喉间滚烫,不知是酒烈,还是心头那簇火苗作祟。
江义沅见他饮得急,险些呛着,不由莞尔:“慢些喝,不急。”
她这一笑如沐春风,让萨木又是一阵恍惚,只听她又笑道:“今夜星光璀璨,待会可愿否与我一同观星?”
观星?她邀请他一起看星星?萨木闻言喜不自胜,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又斟满一碗酒仰头饮尽。
江义沅见他如此激动,眼中笑意更深了。
而不远处,阮玉独坐席间,目光沉沉地望着这一幕。他
素知这位姐姐性子清冷,唯有遇上极欢喜之事,才会换上这般艳丽的衣裳。
今日她这般盛装,想必是因为萨木随薛召容连收几城开心极了吧。
跃动的火光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宴席上欢声笑语不断,衬得他愈发孤寂。
他怔怔望着那个他守了多年的身影,心中酸涩难言。曾经他们也有过月下对酌、促膝长谈的时光,可如今,对面之人再也不是他了。
他与义沅姐姐,终究是走散了。
他呆坐了许久,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宴散人静后,薛召容牵着沈支言的手慢慢走着。西域的夜色格外动人,穹庐之上星河璀璨,似在为他们的凯旋而庆贺。
两人十指相扣,在溶溶月色下徐行,觉得是那样的美好。
走着走着,沈支言忽而轻笑出声。薛召容侧首问她:“什么事这么开心?”
沈支言仰望着满天星斗,温声回道:“你说这世间当真奇妙。你我前世姻缘未了,今生重来竟还能相遇。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她轻抚小腹:“如今我们骨血相融,三个原本陌路的性命,就这样紧紧系在了一起。”
“前世,曾遇一老者言道,天上有双星相伴,若久聚不散,必生灾殃。那时我自是不信,整夜在院中仰观星象,直至东方既白,那两星仍相依相偎,未几,我们便上了断头台。”
“重生以来,我原以为能改命数。可前些时日,又见那双星相偎,我怕我们终究逃不过。”
她停下,一把搂住他,蹭了蹭他的胸口,抬眸望着他,继续道:“后来我才明白,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便是天定的劫数也能破得。既然连上天都分不开我们,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将我们拆散?往后的日子还长,夜里再寒,有你和孩子在身边,便都是暖的。”
她声音很轻,再说起这些,却不是忧愁,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星空下,薛召容搂紧她,温声道:“既已重活一世,我定不会让旧事重演。便是天意如此,我也要逆天改命。这一世,我们一定会走到白头偕老的那一天。”
她点着头,往他怀里钻了钻。
“你可记得前世定亲那日?”他突然问。
她抿唇一笑:“怎会不记得?按礼数订婚后你该随令尊离去,偏你执意留下用膳,直耗到掌灯时分还不走。家父家母只当你有体己话要与我说,特意让我们独处。谁知你竟半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人瞧......”
她说着不由红了耳根:“我当时又恼又怕,夜里还做了场噩梦,梦见被一只狼崽子盯了一宿。”
他不禁笑道:“其实,我那时是在想,这小姑娘怎么生的这般好看,比我在画中看到的人儿还要美上几分,只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往我身上看,我很着急,想与你说话又不好意思,所以只能那样看着你,然后瞅机会与你说上一句话来。”
月色下,他耳尖微红:“后来你催我离开,我却在府门外站了许久。那日不知怎的,忽觉自己像是从暗井里爬出来的人,头一回见到了天光。”
“还有成亲前一日,我特意为你挑了很多精美首饰,但我怕你不收,就悄悄送到了你母亲那里,还让她保密别告诉你。”
沈支言恍然:“原来那些是你送的,我还道是娘亲置办的,还纳闷她何时改了眼光,其中有一把簪子我还格外喜欢。”
“对,就是那把簪子。”薛召容喉头微动,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我见你日日戴着,便想着,你定是极喜欢的。那时候每次看见你戴着,觉得这日子还有盼头。”
“直到上断头台那日,见你发间仍簪着它,心里疼痛不已。很愧疚,很无助,还说若有来世,盼你别再遇见我。”
后来,那支簪子落在地上,碎作两截的声响犹在耳畔,那一刻的痛楚与惶然,至今想来仍觉心悸。
“可我们还是遇见了。”
他自怀中取出一把簪子,放到她手里:“此番外出,又特为你寻了一支,虽不及从前那支,却是我一眼相中的,觉得与你甚是相配。”
沈支言垂眸看去,只见掌中白玉簪莹润生光,形制虽简,却格外雅致。
她不曾想他竟还有这般细致心思,这段时日出征在外,军务缠身已是极耗心神,却还记挂着为她寻一支新簪。
她心头一热,眼眶便红了,再忍不住扑进他怀中,将脸埋在他衣襟前闷声道:“你在外头那样凶险,我日日担惊受怕盼着你快些回来。”
她攥着他的衣袖,嗔怪道:“你这一去这般久,我想你想得很,除了这簪子,你还得好好补偿我。”
他低笑一声,将簪子轻轻簪入他发间,温声道:“好,都依你。想要什么补偿?”
她红着小脸,紧紧环着他的腰,小声道:“要你抱,要你亲,还要一起睡。不知怎的,自怀孕之后愈发想你想的很,跟中邪似的,做梦都想与你亲亲。”
他闻言一时未应。
她仰起脸望他,面颊还泛着薄红:“怎么?你不愿?”
他摇头,掌心轻轻覆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怎会不愿,只是你如今有孕在身,可还经得住?”
她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攀紧他的脖子不松手:“我在书上查过了,书上说月份尚浅,只要轻柔些,无碍的。”
“当真?”他有点不敢,搂紧他蹭了蹭她的鼻尖,“这些时日军中寂寥,我何尝不想将你揉进怀里好好疼爱,可是这种时候还是忍一忍的好。”
她皱了皱眉:“忍不了,一点也忍不了。”
他虽抵不过这温香软玉在怀,却仍克制道:“不若回府问问大夫。”
她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