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将那虎纹纽扣递了过去。
小哥哥蹲下身来,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含笑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姑娘?生得这般可爱。”
“我是沈家的四小姐,名唤沈支言。”
她眨了眨眼,又问道:“不知小哥哥叫什么名字?”
“沈支言......”小哥哥低声念了一遍,忽而展颜一笑。那笑容温润如玉,眉眼间仿佛漾着春日的暖阳,连带着周遭的光影都明媚起来。
“我是宫里的二皇子,薛盛。”小哥哥说着,拿起她手中的虎纹纽扣,“这扣子送给你可好?”
她摇摇小脑袋,细声细气地道:“多谢薛盛哥哥。我娘亲说,不能平白收人家的东西。”
她又指了指小哥哥的衣袖:“这扣子若给了我,哥哥的衣裳就不齐整了。”
小哥哥闻言笑意更深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起身走开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薛盛,十几年过去,她早就忘记了,直至这场大梦初醒,她才蓦然惊觉,难怪在东街时见到那枚虎纹纽扣,会那么的熟悉。
命运兜兜转转,世人难逃方寸之地。
天还未亮,薛召容早早便醒了。他单手支颐,垂眸望着怀中熟睡的妻儿,唇角不自觉漾起温柔笑意。
这些时日拥着他们入眠,连梦里都透着踏实,纵使朝务再繁重,回来见到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觉得世间万般愁苦皆可消弭。
正出神间,怀中的沈支言轻轻翻了个身,伸臂环上他的腰身,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小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带着未醒的慵懒软声道:“怎么醒得这般早?”
薛召容揉了揉她凌乱的秀发,温声道:“今日是你的封后大典,心里想着事,就早些醒了。”
他说罢便要起身,忽又想起什么,手指轻抚过她微蹙的眉间,问道:“方才可是梦魇了?我瞧你眉头一直蹙着。”
沈支言尚带着
几分睡意,在他怀中含混地应了一声:“是做了个梦,只是记不清了。”
他应了一声,将她往上托了托,捧着她的小脸在唇上落下一吻:“衣裳首饰都备好了,待会儿换了随礼部侍郎去便是。昨日交代的你都记着,今日不必紧张。”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又道:“纵使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也要从容应对。从今往后,你的身份不同了,一言一行都需再三斟酌。”
他见她眸中泛起涟漪,又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别担心,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晨光透过纱帐,落在他好看的眉眼上,看起来格外温和。
沈支言缓缓抬眸,眼底漾着清浅笑意:“我瞧着,倒是你比我还要紧张些。”
她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笑道:“你看,你有五指,我亦有五指。这般相扣,岂不是力道更足了?”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温声道:“莫要忧心,我能应付的。”
薛召容颔首,又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道:“下月抽了空闲,带你们母子下江南可好?不是总念着要赏江南烟雨么?正好也去看看这万里河山,方能知晓百姓生计如何。”
晨风拂过帷帐,将这番话语揉碎在渐暖的春光里。
沈支言眸中漾起欢喜:“好,届时可带上阮玲与鹤川,若是能邀上义沅姐姐与萨木就更好了。”
薛召容帮她拢着秀发,道:“西域与北境军务要紧,江姑娘与萨木在京中耽搁已久。如今舅舅一人在那边支应,怕是力有不逮,还需他们回去整顿。不过启程前,倒是可先去江南走走。”
“前日与阮玉聊了聊,阮玉虽沉默寡言,倒叫我瞧出几分释然。他自请去富山历练,顺便散散心,我应允了,约莫这几日就要动身了。”
沈支言应了声,终是松了口气:“只要振作起来,便什么都好,以后也会寻得个更合心意的姑娘。”
“要起身?”
“嗯。”沈支言撑起身,忽觉胸前一片湿凉,垂眸一看,粉色侵衣已洇湿大片。
她微微一愣,抬眼对上薛召容的目光,两人俱是一怔。
她急忙拢了拢衣衫,霎时红了脸。自入宫以来,御膳房变着法子调理膳食,将她养得很是丰润,奶水也充沛到常涨得衣衫尽湿。嬷嬷还笑说养两个孩子都没问题。
薛召容见她依旧害羞,不由低笑,轻扯她衣袖道:“你我夫妻至亲,何必如此羞怯?若有不适,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帮她……
他越是这般温言相劝,她越是耳根发烫,索性缩进锦被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眸,闷声道:“你……先去替我取件干净衣裳来。”
他低笑一声,起身去取衣服,回来见她仍裹在被中不肯出来,便掀开被锦钻了进去。
“原想着忍一忍,好像忍不得了。”
“大早上,还是别了,我先去沐浴……”
“不用,我喜欢这个味道。”
“……轻点……你,你压到我的腿了……”
“手……手……”
“给孩子……留点……”
“唔……”
寅时三刻,天穹仍浸在鸦青色的混沌里,忽有赤霞自紫宸殿脊腾起,似朱雀衔火掠过九重宫阙。
五色云霭漫卷过汉白玉螭阶,将太和门前的八十一尊铜鹤染成流金。
礼官高诵的“日月贞明”被晨钟撞碎。九龙华盖下,沈支言玄色祎衣缀着星辰般的万颗明珠,十二旒白玉珠在额前荡出泠泠清响。
当她的缠金丝凤头履踏上最后一阶,礼炮震落承天门上未晞的露水,百尺高的玄纁旌旗突然被东风灌满,露出“母仪宸极”四个织金篆字。
待她接下金册那一刻,一国之母之位尘埃落定。
封侯大典方罢,立太子的诏书便紧随而至。这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不过数月之龄,便得了这天家至贵的身份。
朝中虽偶有微词,然此子既是皇帝嫡长,又是皇后拼却性命诞下的头胎,更兼其外祖乃当朝太师,三位舅父亦在朝中身居要职。
如此煊赫出身,注定了他不凡的一生。
近些日,薛召容执笔沉吟,终是给他取了一个满意的名字:薛舜。
薛舜,三十年后为帝,书写了一段盛世传奇。甫一登基,便开运河、筑长桥,轻徭薄赋,夜不闭户。
他承袭了父皇的英明与母后的仁厚,待臣以诚,待妻以专。三宫六院虚设,九重殿阁常闻百姓之声。
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及至百年后,茶楼酒肆间犹传唱着“舜天子”的佳话。那御笔亲题的“水能载舟”四字,始终高悬在太极殿前,映着日月光华,照彻千古。
他生得肖似薛召容,剑眉星目,风姿俊朗,却比薛召容更多三分温润气度。举手投足间既有帝王的威仪,又含文士的儒雅,更难得的是那份与生俱来的从容自信,这般气韵,竟是连薛召容都稍逊一筹。
世人皆道他是天赐麟儿,更有钦天监老臣言之凿凿,说他腕间那两颗朱砂痣乃是星辰转世的印记。
这般百年难遇的奇才,自小便被帝后视若珍宝。薛召容将幼年缺失的舐犊之情尽数倾注,沈支言亦把世家大族积淀的温厚教养悉数相传。御花园里常见天子亲自执卷授业,椒房殿中总闻皇后软语教他处世之道。
这孩子承载的何止是父母之爱,更是万里江山的未来。
暮色渐沉,册封事宜终于结束,宫女们小心翼翼地替沈支言卸下九凤衔珠的金累丝头面。
那沉甸甸的凤冠甫一离首,她不由轻舒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她望着宫人们将朝服郑重其事地捧去供奉,心中仍难放松。这身翟衣并非寻常华服,而是承载着千钧之重的凤命。好像每一道纹样都在提醒着她身为国母的担当,亦见证着她这一路走来的坚韧。
待众人退下,她斜倚在床边,开始翻看臣子们的名册,今日头一次见那么多大臣,她大概都记下了,但还是要每一个都记得仔细。
薛召容褪去玄色龙纹外袍,走到她跟前坐下,问道:“还在看什么?今日这般劳累,早些休息吧。”
他俯身看向她手中的名册,墨发垂落间带着淡淡的沉水香。
沈支言轻点册页,回道:“我还好,不是特别累。今日见了几位年轻官员,感觉很不一样,他们虽品阶不高,谈吐却颇有见地。那工部李侍郎提出的水利新策,还有礼部张主事说的科举改制之法,都透着股鲜活气儿。”
她微微侧首,动了一下酸涩的肩膀,又道:“朝堂如古树,总要发新枝才好。这些年轻臣子,倒值得多给些机会。”
薛召容伸手帮她揉着肩膀,手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道:“你说的这几个我一直有在关注,也在考虑如何让他们发挥更大的能力。”
这些官员的履历,沈支言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能看出她很重视。
薛召容帮她挽起散落的秀发,又道:“今日你在殿前那番话,连向来持重的林阁老都频频颔首。先前那些存疑的老臣,如今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薛召容明白,沈支言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因历经前世今生的种种磨难与变故,磨砺出了一颗坚韧不拔的心。
时下骤然肩负如此重任,难免生出几分慌乱与怯意。可瞧她这般刻苦用功的模样,便知她定能担得起这份责任,将来必能成为一位贤德的好皇后。
沈支言又将那些大臣们的信息一一细览。薛召容则坐在她一旁,时而为他揉肩捏腿,时而就他疑惑之处轻声解说。
待阅罢,二人又移步至案前,一个批阅奏折,一个研读典籍,直至更深夜阑,方才洗漱就寝。
这段时日,二人皆是如此。初登帝后之位,唯恐有负天下所托,事事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懈怠。直至夜深,方才相拥而卧。
这般依偎而眠的温存,最是令他
们眷恋。朝夕相处间,早已心意相通。有时薛召容不过轻唤一声“支言”,沈支言便知他所思为何。
此刻她已是睡意朦胧,却仍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含糊不清地絮叨着明日事宜:“记得先将宫中各处仔细巡查……筹备宫宴……宴请众臣家眷……还要去太庙祭祖……再命人查访民间女子境况……听听百姓心声……”
她话音渐弱,却仍念念不停。
薛召容一边揉着她的秀发,一边耐心听着,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嗓音,看着她迷离的小脸,魂儿又被她勾得飘起来了。
他搂紧了她,轻喃道:“我知道这些事你都能处置妥当,现在该休息了,要不将皇儿交给嬷嬷照看一会,我们好好亲热亲热。”
他又将怀中人搂紧了些,让她偎得更舒适些。
沈支言迷迷糊糊没听清,但是她却很佩服薛召容的精力,怎么会有人忙了一天政务,还能那么生龙活虎呢。
她没回答,他垂眸望去,但见她羽睫轻阖,呼吸绵长,显是睡着了。
初夏的日光已经蓄了三分力道,却还不至于灼人。青槐树上的叶子油亮亮的,在风里翻动时,会漏下些碎金似的斑点,晃得人眼前发晕。野蔷薇不知何时已攀满了西墙,红白二色开得极稠,香气却是淡的,非得凑近了才能嗅到一丝甜味。
转眼便到了阮苓与鹤川大婚这日。
第81章 第81章正文完
今日是太傅嫡女阮苓与御前侍卫鹤川的大喜之日,府上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场了,门前车马络绎不绝,道贺声此起彼伏。
阮苓自幼便是父母掌上明珠,如今出嫁更是极尽排场。鹤川虽出身寒门,但如今已是圣上跟前红人,二人这门亲事,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一个英武不凡,一个娇俏可人,这般天作之合,惹得满城艳羡。
天还未亮,阮府便已热闹起来。阮玉满面春光地在庭院里来回奔走张罗,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喜色。他这个做弟弟的,比新娘子还要欢喜几分。
新房里,沈支言与江义沅早早便来作陪。阮苓自昨夜就激动得不行,此刻更是坐不住,婚服试了又试,发髻梳了又梳,总觉得不够妥帖。最后还是沈支言亲手为她挽了个发髻,挑了一些首饰,她这才满意。
“时辰还早,姐姐们且陪我说说话。”阮苓将下人都打发出去,仔细掩好房门。
三个女子围坐在桌前,烛火映得双颊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