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兰辞在一边,林娘子也不好发作,只瞪他一眼,低声道:“你一晚上没回来,我能放心吗。”
春杏赶紧结结巴巴地组织语言:“是这样的,昨天我和卫大人去找胡凌云……闹到晚上才结束,多亏了鹤林帮忙,大哥才能全身而退。”
她去看兰辞,示意对方配合自己。
兰辞只好道:“胡大人本就无罪,我只是在马知府面前说清楚了。当时天色已晚,我担心外面不安全,就留春杏在后院女眷住的地方将就一晚,是我思虑不周。”
林娘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两人露洞百出的表演。
她刚来时,春杏那副闲适自得的模样,哪像是“将就一晚”?
儿大不由娘,女儿若是心甘情愿,她又能如何。林娘子叹了口气:“那你怎么还住人家家里?”
春杏:“不是,阿娘你误会了,我就是……”
兰辞连忙接过来道:“这宅子,是马知府借给我们暂住的。这几日,我请春杏留在此处,与卫大人一起,帮我监督查账。我从临安审计院带来的人手非常有限,需要帮手。”
春杏赶紧点头:“是啊。”
怕林娘子不信,兰辞干脆同她一起,将春杏送到前院。卫朝新果真和一屋子人一起,围着小山一样的账册苦思冥想。
卫朝新惊喜道:“林娘子,您怎么来了?我娘可还好?”
林娘子将信将疑,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了:“她挺好的,我来看看杏儿,晚上还赶着回江北,陪两个孩子吃晚膳呢。”
卫朝新傻呵呵地应了声,看兰辞让人送了不少点心来,以为林娘子是来慰问慰问的。
兰辞接话道:“正好我一会儿要渡江,我带您回去吧。”
林娘子一听,两人还真不住一块儿鬼混?她心中莫名松快许多:“你也要走?”
兰辞道:“是,我暂时要留在那边一段时日。卫大人,春杏要拜托您费心照看了。”
他说罢看了春杏一眼。
本打算趁着回来这短暂的时间,强迫春杏与她温存一番,欣赏对方委屈又忍不住动情的样子。
如今这光景,是不会有独处的机会了。
更令他懊恼的是,春杏似乎没留意到他在说什么。繁复的账册,新奇而琐碎的工作,很快吸引住她的大半注意力,她很认真地在看里面的内容,心不在焉地同林娘子打招呼:“娘,那你路上小心啊。”
他很想再强调一遍,他要暂时留在那边一阵子。
但林娘子一双眼睛看着,他也只能作罢。
渡江途中,他为了打消林娘子的担忧,此地无银地道:“若您想见春杏,我从浦县回建康时,带您一道回。”
林娘子欲言又止:“多谢你。”
兰辞想了想,还是斟酌着缓声解释:“林娘子,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和春杏不是那种闹着玩的关系,我也绝不会让她做我的外室,或是给我做小。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给您一个说法。”
林娘子红着眼眶:“我看得出来,你有真心。但是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我们小门小户,杏儿从小被我惯坏了,也不会讨好人,你爹娘若是不喜欢她,她会受委屈的。”
想起从前种种,兰辞没办法反驳,他慢慢地道:“我家里往后……人会很少。我做他们的主,春杏做我的主。没人能让她受委屈。”
林娘子看着沙船上全副甲胄,对兰辞毕恭毕敬的武官,看着围着沙船周围的大大小小以他们为中心的伴航船,女儿这个“相好”的身份,她甚至不敢细问。
“你们身份不匹配……”她道:“本就无法平等相处的。”
“不会不匹配的,”兰辞理所当然道:“胡凌云将来是要行走门下的,我这个武官是高攀才对。”
*
春杏留在前院帮忙,天色黑了,审计院的小吏们熟练地挑灯夜战,x他们都是兰辞精挑细选的个中熟手。
在一起用晚膳时,卫朝新道:“这兰大人,人真好,救了胡凌云,还给你给我,都安排了活儿干。咱们是生手,虽然补贴不多,但也是钱啊。对了,你们是怎么认得的?”
春杏不想扯谎,又不想和这个大嘴巴说实话,就嗯嗯啊啊地想糊弄过去:“就,在临安的时候认得的啊。”
卫朝新道:“哦,我知道了。”
春杏面色镇定,心虚道:“你知道什么了?”
卫朝新小声道:“兰大人喜欢你。我猜得对吧?”
春杏拿账册打他:“错得离谱。”
她说完自己也愣住,兰辞现在算是喜欢她吗?偏执和占有欲更多吧。
硬要说,和她喜欢小猫差不多。
原先喜欢他时,患得患失、如履薄冰,每一次相处都是甜蜜酸楚的。
现在她畏惧他的喜怒无常,相处中得到的偏袒,也是建立在她“有了他的孩子”这重谎言之下。
审计院这边带头的王大人,听见他们在说兰辞,感慨了一句:“听说常将军在矮山那边和犬戎人打起来了,兰主事要过去应战,咱们最好能在他回来前,找出症结所在。”
春杏一愣:“你说兰什么?”
王大人道:“兰……主事?”
卫朝新心道,你们究竟熟不熟啊:“新任马军司主事兼沿江制置使……早上才宣读的委任状,他没和你说?”
她回忆起上午宴席上,那群人唯唯诺诺的神色。又想到那晚,跪在转运使司衙署的外院,衙役说,那位贵人“马军司主事如今兼任沿江制置使和江东安抚使,是要在这里长留了”。
太荒唐了,所以她磕头跪了半个时辰,跪的竟然是他?
所以兰鹤林要留在这,他不走了。
春杏被这消息惊得措手不及。
真的没有人告诉她啊。
如今他在此地有名正言顺的政治背书,年轻锐气、野心可鉴,且在四处收拢权力,手眼通天不过是时间问题。那她还有什么耍小聪明的空间?
她呆愣许久才面对现实。
她绝望地打算,等他一回来,就坦白真相。
或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第60章 强留
晨光熹微时,官驿快马从浦县北边的樵州出发,打算赶往浦县码头,再由水路南下临安。
“樵州大捷——”
“樵州大捷——!”
县衙内胡凌云接到这个喜讯,一颗心落了地,便绕到后院去找母亲。
他让平远带小妹出去玩,心平气和与母亲商量:“阿娘,刚才和剂医馆的周大夫来给小妹看过,说她基本已经痊愈,只消小心将养着。如今浦县城墙修好了,樵州也收复了,局面暂时稳定下来。我想收拾收拾,辞官了。”
林娘子并没有多意外,那日她去见了春杏,就在想:女儿抉择艰难,或许是因为他们拖累。
她只是问:“你可想好了?”
胡凌云道:“想好了。我之前便留意过,我这样有过功名的,若是去了南方,做个教书先生,养活你们也是绰绰有余的。我想去泉州那边置座宅子,再盘间小铺子,那里海贸繁荣,让春杏在那里做个小生意,你们给她打打下手。”
林娘子缓缓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杏儿会走吗?”
“可是杏儿喜欢他,”林娘子还留有一丝幻想:“他也答应我,不让春杏做小,也不叫她做外室。”
胡凌云冷笑:“就算是明媒正娶,也有的是委屈人的法子。当初在临安,正是春杏与他情浓时,她都选择与我们一同来。如今她只是为了我们委屈求全。“”
林娘子眼眶一红:“好。凌云,你也要答应我,今后你无论如何,也不要觉得是春杏的错。”
胡凌云宽慰母亲:“怎么会呢。我本就不是有官瘾的人,不过为了混口饭吃。如今只要我还留在官场,总归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兰鹤林提携我,就是牵制春杏。我们胡家不能卖女儿。”
两人打定好主意,林娘子便开始收拾东西,胡凌云则去前院写请退文书。
兰辞将樵州布防都安置好,便马不停蹄地准备渡江回建康。回去的路上,还特意去了一趟浦县,把春杏熟悉的周大夫带上了。
兰辞惋惜道:“本来想捎着林娘子一道的,她说手头有事来不了。胡宝络如今病情如何?”
周大夫道:“三娘子恢复的比我上一位病人快,到底是孩子,如今药已经可以停了。”
兰辞打了胜仗,正是心情大好时,闻言便赏了周大夫金饼:“前段日子在前线救治伤员,也辛苦了。这几日您就和几位太医一起,来建康小住。”
他轻声道:“不过这次过来,还请先给我夫人把把脉。”
周大夫阅人无数,立刻就猜出是有喜:“愿兰大人得偿所愿。”
兰辞低头一笑。
船头靠岸,兰辞下船,从子规手里接过楚楚的缰绳,提着辔头借力,轻松翻身上马:“夫人在做什么?”
子规道:“听女使说,审计院的活儿两日前完工,夫人也是累坏了,睡到现在还没起呢。”
兰辞笑着埋怨道:“给她做个由头,还正当个事儿去做了。”
他夹紧马肚子,一路狂奔回去。走到宅子附近,远远看见春杏身后跟着一群女使小厮,在路边走着,说着话,不时往前遥望。
她大约是听到消息,来接他的。
梳着简单的发髻,却温婉动人,这一幕像极了在临安,循王府里带着雀儿和小月出门的祝鸣漪。
兰辞觉得眼眶湿润,下马牵行,装作不经意地迎上去。
春杏本来睡得好好的,听见外面的女使议论,说子规天没亮就去外面接人。
她便立刻精神了。
她现在摸不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在她坦白之后,他是否会大发雷霆?
她知道当初在她婚房里,他的克制便是来自这一场误解。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将两笔账一起清算。
横竖她只有一条命,便是今日死了,这些日子也算是赚的。
但是会不会牵连到林娘子和胡凌云?
春杏胡乱想着,就望见远处长身玉立的兰辞牵着马走来。
他似乎是没看见她,不知想到什么好事,嘴角含笑地望着街对面。
春杏刚要冲他打招呼,就看见喧闹的街市中,不远处几排鳞次栉比的灰白色小楼间,一个男子肩背挺直地站在窗口。
男子神色自然,与身边许多人一般无二,在看楼下台子上演的一出悬丝傀儡戏。
但春杏莫名地想到了卖给她红果的卖货娘子,想到了小月和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