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娘子多看了她一眼。
春杏在火边,将浆洗完的衣裳烤干,吃了两条香喷喷的大鲤鱼和若干田螺、河歪,满足地打了个盹,躺下睡觉。
这一觉睡得好香。
董娘子夜里回来,发现她在和一只野鸡搏斗,对方眼疾手快地干掉野鸡,用腿上的匕首将其开喉放血。
她走过去,春杏正在拔毛。她有点佩服她了:“娘子要不要喝点热水?”
春杏抿抿嘴:“可是我只有一个银簪子……不过,我可以拿柴火跟你换。”
董娘子笑道:“可以,你没带碗吧,来我屋里喝了再走。”
春杏将柴火背进屋里,是间简单的泥坯茅草屋,她目光在屋内主梁间扫过。
董娘子也看了一眼,将柴塞进灶堂,又让儿子取水来:“唉,这屋子,雨大风大,就晃。”
春杏道:“我在将作监做过一阵子,感觉是梁柱的榫卯松脱了,需要加固一下。”
董娘子叹气道:“是不是要很多银钱,买梁柱,请人帮忙?”
春杏摇头,环顾屋里三人:“我们三个应该够了,材料的话,我白天在这附近看过了,后面有一大片毛竹林,选三根大约碗口粗的就行。”
董娘子想起方才,她抓捕野鸡的英姿,对她还是有几分期许的,她默默往水里放了些糙米和干豆子,又放了点马齿苋和盐巴。
春杏捧着这堪称美味的热粥,泪光闪闪:“阿姐,这是给我的?太好喝了!”
董娘子被她夸张的动作逗笑了:“明儿还得麻烦你呢,晚上就同我睡吧,夜里可能有野猪的。”
春杏激动道:“真的吗!”
小十三看得眼馋,也盛了一碗过来喝:“还是头一次看见南人来北边呢。”
春杏笑了:“我们南边,经常有汉儿过去的。”
董娘子好奇地打听:“可是,我听里正说,偷偷游过岸的人,会被南边的人抓起来当奴隶,随意便买卖打杀了。是不是真的。”
春杏喝了一大口:“奴隶?明面上,畜奴犯法,人口买卖也犯法。都是聘人,若是觉得主家待遇不好,是可以走的。”
董娘子看着她,显x然不大相信。
人家好心,春杏自然要顺着她的意思:“不过不允许畜奴,也有的是办法么。譬如养干儿干女,也差不多等于家奴了。我听说一些贵族人家,与家里佣人有了矛盾,也会偷偷害人,不过这些都是拿不上台面的事,传出去很丢人的。所以可能我也不知道吧。”
董娘子表示赞同:“是吧,我就说。而且我去镇子里卖鱼的时候,还听过镇子里的说书先生,讲南人的军队也很残暴。说是叫……兵过如篦。若是打过来,连人带骨头都吃了干净。”
这倒和南人传闻中的犬绒人如出一辙。
春杏咬着煮软的豆子,觉得董娘子是不是要讲常文忠的故事了。那厮早年是个兵匪,名声是不太好听。
小十三道:“对对,那次我也去了,有个姓兰的南人将军,说书先生说,他特别残暴,每顿晚饭,要吃十个童男童女的心。”
春杏瞠目结舌:“……这么可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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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谢谢营养液!![亲亲][亲亲]
第71章 贵客
董娘子点头,仿佛亲眼所见:“是真的。”
春杏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没有反驳。
翌日,春杏带着董家母子两,去后山伐毛竹。砍下三根碗口粗的,用麻绳绑好拖回来。
回来后,她又用垂绳测量好数据,以一根做替木,捆绑主梁加固。另外两根作“戗柱”,斜顶住主梁。
三个人忙得满头大汗,到下午才算竣工。
“这样便不会倒了?”董娘子不大敢信。
春杏道:“这里的风雨没问题,若是南方那种大风大雨就不行了。”
都忙完了,董娘子又留她吃了顿饭,是昨晚的马齿苋煮汤,并一碗干的杂粮窝窝。
春杏吃完了,便向董娘子道谢,出了门。
“啊呀,杏娘要去县城吗?”董娘子追出来道。
春杏点头:“是啊。”
董娘子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要不在我家再住几日?后天我们要去镇上采买的,离县城也远不了多少,不若捎着娘子一道,路上也有个照应。”
春杏等的就是这句话:“真的呀?那多不好意思。”
董娘子把她拉回来:“你不也给咱家帮忙了吗?这样,回头打鱼,捡柴,你都同我们一道,也不让你吃白食。”
春杏笑道:“好。”
夜里董娘子捕鱼,也带着春杏一起,还给她寻了件旧胡服。
春杏自从学会游水之后,连带着晕船也被治好了。
不过撒网收网到底是技术活儿,春杏在漆黑的水面上,一点实在的忙都帮不上,只能在旁说点俏皮话逗董娘子开心。
摇船时,董娘子一看便知道她没做过这些活,乐了:“杏娘没摇过船?会水吗?”
“会。”春杏若有所思:“不过也刚学没多久,水性不太好。”
夜里硕果累累,还捕到几条品相上佳的翘嘴白,一小筐肥美的淮蚬,董娘子心情好得不得了:“鱼养在木桶里,等我们睡一觉,去镇上卖给小孙哥。”
三个人睡到日上三竿,背着木桶徒步走了二里路,就到了镇子。
镇子靠近县城,在附近算比较富裕的,小孙哥看了翘嘴白的品相,赞道:“可以,十文钱一斤,你看怎么样?”
董娘子喜上眉梢:“行呀,小孙哥。”
小孙看了看他们身后的春杏,打趣:“哟,家里还添丁了。”
董娘子道:“我家表妹,来我这住几日的。”
春杏也甜甜一笑:“小孙哥。”
几个人往回走时,春杏却道:“这么好的鱼,就卖十文钱?”
董娘子道:“这已经是贵的了。平日里也就五文六文吧。”
春杏之前管过太平楼等几个临安酒楼的帐,虽说两地物价有异,但推算不该只这点儿钱。
她回忆着舆图里县城的位置:“董娘子,可以直接卖到县城里的酒楼,多走二里路不到,能翻三倍多的价格。”
小十三摇头道:“我们酒楼里不认得人,只认得小孙哥。”
隔日董娘子和儿子去县城时,带着春杏一道,他们买东西去了,春杏就自个儿在县城里闲逛。
街上到处都是胡服汉人,胡人面容的只有偶尔可见的官兵和官老爷。交谈时多用汉话,不少人都带了一点鲁南口音。
她在县城里最大的几个酒楼附近转悠,在一处叫引仙楼的酒楼对面的茶馆要了一碗茶。
其实跳河时,春杏中衣里塞满了细软。不过漏财遭灾,她就当那些金银不存在。
茶坊门口,她一身破烂的旧胡裙,裹着头巾,摸出三文钱要了一碗散茶,听身边的男男女女高谈阔论。
一上午下来,她从胡语汉话的只言片语中,大概摸清了这里的情况。
虽说是犬戎的地界,但除了从中都派来的高官和驻军,他们无力事无巨细的管理平民。治理区域政务,还是交由本地愿意投靠犬戎的名门望族。
譬如固平县城,归于梁州管辖,主要掌握在青州辛氏的族人手中。
辛是本地大姓,上至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姓辛的汉人很多。春杏猜测,林娘子收养的小弟辛平远,就是从这里逃难到南方的。
她又在茶坊买不少小块茶砖,等董娘子回来时,便一道回去了。
“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呢,”董娘子道:“以为今个儿回去,就没有伴了呢。”
春杏笑道:“想找份工做的,看来不容易呢。”
董娘子点头:“杏娘当初是为了避什么难,来的这里?”
春杏不想骗他们,又不好直说:“我从前嫁了人,想和离,那人不愿,我才跑到北边来的。这里他轻易来不了。”
董娘子同情道:“那人是对你不好罢,莫不是打人?”
春杏拉长了调子“嗯”了一声:“倒也没有打人。董姐姐呢,小十三的父亲怎么没见?”
董娘子小声道:“我看你是好人,才告诉你。其实我是梁州一户地主跑出来的女婢。”
旁的她也说不下去了,甚至连小十三的父亲是谁,她都闹不清楚。
春杏立刻就明白了,董娘子很可能就是她说说的那种被卖为奴的。她安慰道:“总归你是熬出头了,小十三已经长大了,以后会享福的。”
董娘子颇感安慰:“那倒是。男人有没有另说,孩子还是要有的。”
夜里下了雨,风也不小,房子果然没有再摇晃,董娘子和小十三都很兴奋。
春杏突然好奇:“小十三为什么叫小十三?”
小十三道:“因为阿娘说,这样听起来,别人就会以为咱家有许多人,就不敢欺负咱了。”
春杏跟着心酸,忍不住同他们说起胡三叔欺负人的事,董娘子很能够共情,听得不自觉潸然泪下。
过了几日,风浪平缓,董娘子又带春杏和小十三出去夜捕。
这次的收获比上回还要好,除了翘嘴白和蚬子,还有一大篮肥硕的大河蟹。
春杏让两人把中等品相的鱼留下,只带最好最鲜活的翘嘴白和河蟹。
分好鱼,董娘子照例要去补觉,春杏道:“今日辛苦些,不睡了,直接去县城。到了县城,刚好也开城门了,可赶上酒楼筹备午点和水产早市。”
董娘子怯生生道:“能卖掉吗?”
春杏笃定:“能。”
一路摸黑走到县城,天色慢慢亮起来,董娘子累得眼皮子打架,见春杏还是神采奕奕:“杏娘,你不困吗?”
春杏摇头:“我还好,一会儿你在城门附近休息,我带小十三去就行了。”
卖水产,讲得就是一个鲜活,过了这个时辰,就不值钱了。
她带着小十三直奔上回的引仙楼,孩子还在看那气派的雕梁画栋,春杏拉着他道:“走这里。”
后巷的小门边,人来人往,多是给酒楼送菜送肉的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