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姜姨娘告诉她,她亲娘是荣历二年故去,去前缠绵病榻。这么算来,姜姨娘起码在祝夫人刚死,便勾搭上了男主人。
甚至大概率更早。
雀儿还在感慨,x春杏又问:“我走丢这么多年,没寻过我么?”
“怎么没寻娘子呀,”雀儿诧异:“娘子不晓得?我听我阿爹说,娘子刚走丢那年,为了找您,在当地悬赏张榜,来了好多滥竽充数的呢。南渡后,大家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忽然有个孩子,捡了娘子襁褓里的金锁,过来认亲。”
春杏没料到还有这一出:“还有这事儿?那个孩子呢?”
雀儿道:“她越长大,越和家主、夫人一点都不像,大家隐隐怀疑她是假的……当然了,没人敢告诉她。夫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又开始偷偷寻你,身体越发的不好,直至忧郁成疾。也就在几个月前,祝将军回来省亲。她突然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当年人牙子为了领赏金,强迫她拿着信物假扮祝家女儿,今后打算离开这里,出去自立女户了。好生奇怪啊!”
难怪姜姨娘着急寻她这个真千金入府,春杏喃喃道:“那她现在在何处?”
雀儿摇头:“祝将军是个好人,她临走前,将军给她留了小厮、护院,还有一大笔钱,听说是去南方自立门户去了。”
倒也好,省得两个人对上尴尬。
春杏心中有了数,这祝府也不算复杂。
朱姨娘出身不好,色厉内荏,不过是想找个好依附,安然将儿子抚养长大。心眼不好,但胆子不大,不敢主动生事。
姜姨娘面善心狠,但现下与她是友方,大事需提防着她,明面上还需多多给她甜头。
如此看来,祝将军让两人合掌中馈,实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深思熟虑决定的。她只能一碗水端平,再讨好小姨崔贵妃,保持现状就好。
她稍微适应几日,等着发月俸给小妹看病,小妹的命就算暂时稳住了。
夜里春杏好久都没睡着。她没睡过这样大的厢房,空旷而陌生。空气里燃着香,是一股黏腻呛人的味道。
往后几日,都是如此,白日里即便在自己房里,也跟着一大群人,她提着一颗心,很不自在。夜里睡不踏实,清早天蒙蒙亮就醒来。
直到三日后,雀儿过来同她说,崔贵妃微服出宫,特意来将军府见一见她这流落在外的亲侄女儿。
雀儿过来的时候,春杏正在马厩里喂骡子吃干草。
硬要说起来,这骡子是她唯一从胡家带回的活物,早上小厮来说,许是换了个环境,骡子不怎么吃东西,状态不太好。
听雀儿说,马厩里的好马都被祝将军上交了,剩下的十来匹马,在春杏和小骡子眼里依然膘肥体壮,威慑力异常。整个马厩就这么一只骡子,面对一圈儿出身高贵的庞然大物,小骡子自然忧虑万千,水食难进。
春杏故意带着管马厩的小厮,绕着所有马走了一圈,接着停在骡子身边,亲手喂它干草,还给它梳毛。
小骡子明显状态好多了,春杏心中也舒畅了许多。
雀儿跑过来,笼着她耳朵道:“娘子,崔贵妃来了,在琅玕居,姜姨娘正陪着她呢。”
春杏低头看自己一身衣裳穿的还算得体,让小厮先去通报,自己马上就到。
她往马厩外面走,几个人正牵着三四匹马往里进。春杏余光看见一只黑马轻轻抖动鬃毛,定睛一看,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去看马,马也望见了她。黑马蹄子顿了顿,打了个响鼻,似乎有话要说。
雀儿见她停驻,催促道:“娘子,咱们快走吧?”
春杏又回头看了一眼,有了其他马做陪衬,这匹马更显肌肉健美,眼神灵动。她可以确认,是那晚上的黑马。难道她救的人,是将军府的人?
来不及多想,她加快步子往琅玕居走去。
春杏知道若是想要被祝家认可,稳稳地拿到月钱,最终的话语权,是在这府外贵客小姨身上。
但她究竟是否是祝家女儿,连自己都没有把握,只能如胡凌云嘱咐的,表现的尽量大方得体些。不至于让人家故意不认。
不过崔贵妃一来,春杏就发现担忧实在多余。
亲小姨就是亲小姨,与她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第8章 牵线
琅玕居除了头一日入府逛了一圈,春杏也是第二次来。算是现下将军府内最为清新雅致之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重月亮门内,是雪青色水晶珠帘,珠帘内曲折布景,有花石飞瀑,最深处是一盏小小的凉亭,大约能坐三四个女眷。
崔贵妃虽说是微服出行,但毕竟漏了口风,冰鲜果品都是提前备好的。春杏还没走到月亮门附近,姜姨娘就走来拉着她的手:“鸣漪,快来。”
随行的周尚宫打起珠帘,崔贵妃一探头,便看见水灵灵的春杏,顶着张和姐姐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顿时忍不住热泪盈眶。
几人在凉亭内歇下,合了走失的时日与地点,都是对得上的。她拉着春杏道:“可怜的孩子,在外面吃了这么久的苦头。”
春杏轻轻一笑,顺着她的话道:“也没什么不好,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祝府里的下人,本就同崔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次刚认回千金,自然更是有人将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崔贵妃。
春杏这几日表现的性情柔和,待人得体,她对这个外甥女儿是很满意的。
所以省去了客套,崔贵妃便带着真情,说了不少姐姐的事情。
春杏对生母很陌生,听她描述,大概是位貌美又有才气的世家闺秀。她没有多少实感,也尚且无法共情。两人正说着,周尚宫站在外道:“兰世子听说娘娘出宫,亲自送了些鄂州土产来。”
兰世子?
春杏坐直了后背,她咽了咽喉咙,这不是他们胡家的青天大老爷吗?他不会要过来吧。
胡凌云没来得及告诉妹妹。外男自然不会入后院见女眷,遑论此刻还有一位官家的宠妃在。
崔贵妃点头:“侄儿有心了,周尚宫,你招待好。什么土产?拿过来尝尝。”
周尚宫应了一声,出去安排。
姜姨娘接过食盒,打开看,白瓷小碟里摆着三五个圆圈儿形状的小饼,各个色泽焦黄,形如盘丝。崔贵妃捻过一个,直接塞进春杏嘴里,笑眯眯道:“你先尝尝。”
春杏咬住,嚼了嚼:“很好吃。”
崔贵妃心思细密,一眼看透春杏眼中的好奇,笑着打消她念头。
“他不会过来的,”她忍笑:“我听说兰世子很受你们小姑娘喜欢,你说是也不是?”
姜姨娘打趣道:“娘子才回来几日?每日都是学习诗书礼仪,努力练字学画,可没染上那些恶习。”
“您说的是兰太师家的兰世子吗?”春杏道:“殿下乐善好施,鸣漪的确久闻大名。”
崔贵妃道:“是那孩子。”
与食盒一同送上来的,还有一份信笺,崔贵妃抖开信纸,思忖片刻,忽然挑眉一笑。
春杏和姜姨娘怕她读信不自在,都默契地别开眼说着闲话,见她笑了,姜姨娘忙探口风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喜事?”
崔贵妃道:“确有喜事。你们都退下,我有话与侄女单独说。”
等人走干净了,春杏惶然看着她:“小姨?”
崔贵妃摇着团扇,开门见山道:“兰世子求我给他牵线,选一门亲事——你可愿意嫁给他?”
春杏哪见过门开这样大的,她吓得蓦然站起来:“娘娘,您在与我说笑吗?”
“是认真的。”崔贵妃道:“这孩子家世、才貌俱佳,临安城里仁懦秀丽的五陵少年,都比他差了几分英气。他既然求到我头上,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自然先紧着亲外甥女儿挑。”
春杏觉出自己言行失态,她慢慢坐下来,诚恳道:“我的身份……父亲没有回来,尚未有确认的定论。而且终身大事……鸣漪其实根本没见过他的。”
这话倒是大实话了,且不是拒绝的意思。
崔贵妃也没觉得她会拒绝。毕竟几日前,她还是个农庄女,几日后便有机会攀上枝头做世子夫人了。又有谁能拒绝?
不过小娘子自然是羞怯的,崔贵妃柔声笑道:“你不排斥便好,媒妁之言,几个是婚前便见过的?”
“至于身份,哪还再需要验,这张脸摆在这儿呢,”她接过春杏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茶:“你放心,做宗妇,旁的且不说,你出嫁时的陪嫁俱是私产,夫家绝不会惦记。小姨还会额外为你添妆,女人嫁给谁,还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只要夫君人品好,有当担,日子过得如何,还是看私产经营的好不好。”
春杏一怔,她与姜姨娘说过的一字一句,都只会添油加醋地回到崔贵妃耳朵里,她是专程问过将军府千金月钱的。
崔贵妃又怎么会看不穿,她为财而来的小心思?
这的确是个天大的诱惑。
若是真如崔贵妃所言,祝家陪嫁一笔嫁妆任她支用。
那么小妹的药钱,就再也不用愁了。
但她清楚自己的斤两,有另外的x顾虑。
在关系简单,又无长辈的将军府装装样子还勉强糊弄得来。循王府岂能如此儿戏。
再说,“要把青天大老爷兰世子当成自己夫君”这件事,她也觉得窒息的要命。
“我也该回去了。周尚宫时常去采买,下回让她给你带鹤林的画像,”崔贵妃拉着她起身,若有所指:“你有什么话可以让她传给我,不过时不我待,磋磨误事。”
春杏懂她是要她早做决断:“多谢娘娘为鸣漪操心。”
临走前崔贵妃又嘱咐:“祝府就这么小鱼小虾三两只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万事有小姨为你撑腰。”
春杏当然不会真的相信,崔贵妃是可以为她出头的人。不过能说这番话,她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送走了稍坐片刻的崔贵妃,姜姨娘招呼春杏吃鲜果:“娘娘都没动,鸣漪,你不要嫌弃,都是上上品。”
姜姨娘不是个贪嘴的人,春杏知道她话里有话,便陪她坐着:“好,姜姨娘,也尝尝兰世子带来的点心。”
果然,鲜荔枝刚剥了几颗,姜姨娘便开始探口风:“兰世子与娘子年岁得当,家世合宜,娘娘可是要给娘子牵线?”
崔贵妃说话时是故意支开姜姨娘的,春杏不能直接承认这件事。
可她若是想得到更多讯息,姜姨娘无疑是最佳人选。故而她剥了颗荔枝给姜姨娘:“嬢嬢为何会这么想?”
姜姨娘笑道:“世子生母灵溪县主是皇室宗室,与你母亲,还有崔贵妃,未出阁时便是挚友。尤其是世子生母与我家娘子,时常互传书信。这些可都是我去传的啊!”
春杏道:“真的呀。”
姜姨娘好像也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最后却叹了口气:“后来她们各自嫁人,便见得少了。再后来世子生母与我家娘子都过身了,兰世子对娘娘,便是独一份儿的信任。婚姻大事自然也会向娘娘求助。娘娘么,这样好的乘龙快婿,自然先紧着亲外甥女儿。”
倒教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春杏沉吟道:“竟还有这些事呢。”
姜姨娘明白这就是默认了,她提醒道:“鸣漪啊,贵人相助可遇而不可求,你可万万不要辜负娘娘的好意。”
这是在替主子提点她呢。倘若崔贵妃有意撮合,春杏却拒了,多少是个不识抬举的意思。今后再想依仗她就难了。
晚些时候,春杏忽然想起马厩里的黑马,再去时发现马已经不在了。
小厮以为她是来看骡子的:“娘子,您亲自喂了干草之后,骡子喝了几瓢水了。好得很呢。”
春杏道:“刚才马厩里有一匹很漂亮的黑马,你知道是谁的吗?”
那匹马小厮也印象深刻:“是兰世子的人牵来的马。具体是谁的,我就不清楚了。”
春杏点点头,也没有深究,本想着若是府中人的,她如今孤立无援,可以“挟恩图报”,凭缘分培养出一个年轻力壮的心腹来。既然是外面的,后面再看吧。
骡子在旁不安地动了动。小厮笑道:“娘子可是喜欢那马?您的骡子要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