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七杂八一大堆,果真没一件值钱的。
她认真研究那些小药瓶,分散了最初的不自在,又继续掏他袖口和衣襟。
兰辞喉结微微滚动。真不知道是谁在勾引谁。
衣襟里面是兵符,鸣镝,还有个信封。
春杏想打开看看里面是否藏了银票,被兰辞按住手:“是密信。”
“哦,”春杏又去摸他手上的扳指:“这是玉的吧?”
“这是玉韘,射箭用的,”兰辞额上出了汗,抽回手:“不是好料子,不值钱。”
春杏悻悻松手,最后看向了自己的脚腕,金镯子熠熠生辉,被兰辞眼风扫过,她道:“放心,我肯定不会卖它的。”
确认他是和自己一样的穷光蛋之后,春杏显然有些失落,兰辞不逗她了:“明天进城,我能找地方支一点。”
春杏就知道他肯定有办法,想起自己还说要养他呢,羞赧一笑:“还得是兰大人啊。”
她往被子里拱了拱,兰辞用手扇着灰尘,打了个喷嚏,发现春杏已经睡着了。
不守岁了吗?
他记得去年除夕,只吃了顿饭就赶回去办案了,而且饭是和郡王、郡王妃一道吃的,根本和春杏说不上几句话。
第二日,又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压了压心口的“密信”。
他还想明年不忙了,一定陪她好好守岁的。
兰辞将灯吹熄,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也躺下了。
天没亮两人进了城,楚楚速度慢下来,带出来的马草吃完了,明显需要补给。春杏安抚它:“一会儿你爹有了钱,就给你买。”
兰辞摸了身上的腰牌:“不过,可能取不了多少。”
春杏探头去看,他掌心躺着两个牌子,一个金灿灿的,上面烙着官职和名字,另一个是木头做的,上面只写着赵平川三个字。
这应该是兰辞在特定时候的化名,她想了一下,可能是随母姓。
兰辞见她新奇,解释他为什么没给她看过:“这东西平时没什么用,就是死了之后不用去辨认尸体了,牌子回收了就行。”
春杏道:“嗯,我知道,我去收拾过战场。”
她说罢,发现兰辞不知道这件事。
英娘和小月到底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小月,一定事无巨细的告诉他了。
她便继续道:“白子规还是我和英娘收敛的。还好去了,见上他最后一面。”
兰辞沉默着,许久都不说话。
春杏知道他在难受什么,武将不畏死,但畏白死。
子规用命换来的三县就要还回去了。
她摸了摸那个赵平川的木牌子,心里也不大舒服:“不说这些了,大过年的。”
犬戎的地界里,尤其是边境几个州县,充斥着大量两国的线人,拿着背嵬卫的腰牌,可以根据官位高低,定时支取少量差旅费,若是受伤了,也可以得到治疗。
走进一处镖局,兰辞和人对了暗号,春杏跟在后面,好奇地等着“赵平川”领钱。
对方看了一眼腰牌的颜色,又用手摸了背面的纹路,确认无误道:“一贯钱,进去左转,找郭二。”
饶是兰辞镇定,也不禁反问:”一贯?“
”是啊,上头定的,”那人道:“打尖住宿,该是够了的,明日还可来支取一两。”
这“上头”是谁,自不用说。
春杏怕他面子挂不住,拉着他,掰着手腕算账:“一贯钱足够了。住店、吃饭、买马草,省着用还有结余呢。”
走到里面,那位叫郭二的镖师正在往马车上绑绳子,见他年纪轻轻,又面生,主动与他攀谈道:“小兄弟多大了?”
兰辞看着他递过来的一贯钱:“二十一。”
“年轻好啊,”那人道:“哟,旁边这位是?”
春杏刚要自我介绍,兰辞用高大的身子将她挡住,漠然接过一吊钱:“我阿姐。”
春杏:“……”
怎么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
得了钱,先把马喂饱要紧。
人可以将就,但楚楚吃不得苦。一百文一束的马草,它鼻子嗅了嗅,便嫌恶的扭过脸。
宁可饿肚子。
三百文的,它依然不乐意。
最后换了五百文的马草,它才勉为其难地低下头啃了一口。
春杏哽住了,这是什么富贵娇气包啊?兰辞低声下气讨来的一贯钱,一下子只剩了一半。还好离开临安的时候,她让楚楚自己背了一大框,后来马草都归胡凌云管了,她也没过问过。
春杏是真的很惊讶:“楚楚一天要吃多少?”
兰辞压住马耳朵,怕它有情绪:“不赶路八斤左右,昨天带咱们两个人,消耗大,大概九斤多。”
九斤就是将近两束,谁能想到,光吃草一日就要花近一贯钱。
看着瞠目结舌的春杏,兰辞笑了:“你以为呢,我们楚楚是鄂州贵女,系出名门,战绩等身。在鄂州的时候,需得配两个十年经验的老马夫专门照料的。”
想到它跟自己吃了不少苦,春杏顿时内疚起来。
再穷不能穷了小马,春杏买了一捆马草,将剩下半吊钱放好。
她神色凝重地想,私奔还是要带够银钱,看来得开源节流了。
兰辞倒不是很急,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养我,还作数吗。”
春杏羞恼道:“说了说了的,你放心,饿不死你的。”
找了一家带马厩的客栈,门口掌柜指着招子上的价目:“上房三百,次等二百,再次一百。”
“不过大年初一,所有房费翻倍。”
兰辞本来还担心春杏嫌弃,想要两间房的,这下子一间都够呛。
“要一间次等,”春杏果断拍板,还剩一百文,她要出去想法子赚钱养男人:“走吧。”
两个人在街上逛了一圈,春杏心里有了不少主意。
不过看着手里的一百文本钱,她先带着兰辞走到一处烟雾缭绕的场所。
金子招牌上写着犬戎文,下面配着一行小小的汉字:
如意坊。
“愣着干嘛?”春杏一只脚踏进去,发现兰辞没有跟上来:“鹤林进来呀。”
兰辞面露犹疑:“……赌坊?”
春杏微微一笑:“对啊。”
怎么可以赌钱?兰辞神色坚定:“军中赌钱,三十军棍。往死里打。”
他真是一朵小白花,春杏昧着良心教坏他:“唉,又不是好这一口。再说都私奔了,还管这许多,便宜行事吧。”
兰辞从小被邱将军x三令五申,将赌博与美色、丹药一起,视为洪水猛兽。
他原本就言听计从,如今在春杏这里吃足了沉迷美色的苦楚,对邱将军的话越发奉为圭臬。
一只脚踏进赌坊,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干净了。
“那我自己去了,你在外面等我。”春杏故作无奈地挥挥手。
里面人声嘈杂,酒气熏天,男人的嬉笑怒骂声此起彼伏,他怎么可能放春杏一个人进去?
春杏余光看见他进来了,心里窃喜,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快乐。
她进去之后,买了两碗散茶和瓜子交了进门费,并不急着下注,而是领着兰辞慢悠悠四处看着。
兰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他确定她也没有常来这种地方,她刚进来时手指蜷着,难掩紧张。
不过她适应得很快。不认识的靓橇、小鬟对她盈盈一笑,她笑嘻嘻地叫阿姐,还能唠上两句;局官和闲汉瞧她,她也娴熟泼辣地打招呼。俨然一个混迹江湖小太妹。
兰辞想,难怪她总是提醒他,自己不是祝鸣漪。她的确不是,祝鸣漪是她演出来的大家闺秀。如今她又在演一个精明市侩的小赌徒。
“看出什么了吗?”
“那个局官,在控大小,”春杏吐掉瓜子皮,后退半步,身子与兰辞挨得很近,小声道:“但也不是每一局都控。你看啊,他有个习惯,控大之前,耳朵会动一下,然后摸一下腰带。可能技巧也不是很熟。还有,这下面可能还有什么机关,可以在开盅前,赌客们下注后出千,改变骰子的数字。”
兰辞静静看了会儿,的确如此。
那名局官叫何武,中途歇下的时候,发现小鬟身边站了个气定神闲的女子,便吆喝道:“小阿姐,玩玩?”
春杏笑了笑:“试试。”
她不顾何武嘲讽的目光,五十文压大。
何武勾了勾唇,没把她这个散客放在眼里。
开盅。
一三四——八点,小。
何武将钱收走,心道不过是个看热闹的,便不再理会。
春杏输成了穷光蛋,却不疾不徐,也不走,还在原地看着。
雪青色绞纱的靓橇,在空地上抱着琵琶翩翩起舞,香风阵阵,缓和了方才紧张的氛围。春杏被舞姿吸引,想起好久没有见面的小胡女。
兰辞站在她身后,也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又开一把,落盅之后,何武耳朵不自然的动了动,春杏要下注,摸了摸口袋,只有买瓜子剩下的八文钱了。
何武笑了:“就这么点儿?”
春杏笑道:“别急呀。再加点。”
“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