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辞难为情道:“我小时候在伙头营干过,那时候做得比较好。”
春杏对着都是孔洞的蒸蛋,和过于清淡的炒豆芽大加赞赏,并且非常捧场地吃掉了两大碗饭。
兰辞越发愧疚,企图弥补:“明天带你出去吃……”
他想到连菜钱都是春杏赌来的,一愣之后,忍不住笑出声:“说错了,是杏娘带我。”
春杏吃饱了,又趴在桌子上,看兰辞收拾碗筷,她突然道:“要是我们前面的二十年里,各自没有那些坎坷,说不定很合得来。”
他们说不定也能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玩伴开始互相了解,日久生情。
这话说的,仿佛两人现在合不来似的。
兰辞不爱听。
“也不一定,”兰辞力图反驳:“若我从小在京城长大,难免染上许多富贵公子的恶习。届时如何能入你的眼。”
“你不会的,”春杏很相信他的秉性:“比如说……你看杨五郎,还有杨娘子,也是临安长大,他们也很好啊。”
兰辞将洗干净的碗摞得整齐,状似无意地将消息透露出来:“杨晏么,虽没娶妻,弱冠之前就有两个美貌通房了。”
春杏愕然:“真的啊。”
兰辞继续抹黑更多的人:“真的。这在临安的世家子弟里,很常见。”
见春杏若有所思,他乘胜追击,咳嗽一声:“不过,我觉得还是常珏的问题比较大。”
春杏好奇道:“常大人怎么了?”
兰辞听见这声“常大人”,喉咙发酸,下嘴也更没有顾忌了:“他妻子怀孕时他在外科考,带了个青楼女子回来,把他妻子气死了,一尸两命。因此才背井离乡,外调去建康投奔常将军的。”
春杏讶异道:“还有这种事?”
他怎么忍得住,现在才说的。
兰辞像是看透了她:“那时候你对他正在兴头上,我说的你能听进去吗?你只怕会觉得我在胡说。”
春杏缩回脖子,这确实是看不出来,当时告诉她,她会觉得常珏一定改邪归正了:“那个青楼女子呢,也没看常珏身边有其他人。”
兰辞洗干净手,转身往外走:“不知道。”
春杏追上去,跟着他进了房。她猜她想得没错,常珏毕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妻子死后,他也追悔莫及,并没有与青楼女子在一起。
鳏居十年之后,遇上年轻貌美,又刚被夫家抛弃的春杏,才又蠢蠢欲动。
虽然春杏若是知道还有这一段,定然会心里膈应,与常珏不会长久。但是兰辞不知道。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对兰辞来说,这不算能击败劲敌的好消息,所以他才没说。
想到他曾经历怎样的天人交战,她就觉得好笑。
第二天早上,春杏伸着懒腰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
兰辞买了馄饨和烧鸡回来。他铺在地上的席子和褥子都卷得整整齐齐,春杏跳下来:“好香啊。”
兰辞道:“宜阳县的老百姓真勤劳,大年初二城里就很热闹了,街上有家烫面店,我看人挺多的,明天带你去尝尝?”
春杏道:“好啊。”
房里的炭火越烧越旺,春杏吃了饭又睡了午觉,醒来发现兰辞坐在床头边的凳子上看她。
他沉静道:“你醒了。”
春杏有一瞬的失神,她望向外面,天居然完全黑了。
这几日她都是倒头就睡,睡得昏天黑地,即便外面有声音,也好像隔得很远。
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只是她知道,这份闲适和肆意都是偷来的。
还记得她从前与他在一起,他几乎每时每刻手里都有事情要处理。从昨天晚上带她离开起,他便什么都不做,只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时不时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前她是给英娘留了信的,说和兰大人出去一趟。他却没留下只言片语,真的没问题吗。
春杏还是担心地问:“你就这么走了……白虞候该忙坏了吧。”
兰辞道:“休沐呢。”
春杏点头,像小孩子拿出糖豆数一样,把日子数了一遍,还有两天呢。
第84章 执着
兰辞道:“在想什么?”
春杏笑了笑:“我饿了,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这附近只有一家酒楼还开着,生意十分兴隆,里面挤满了人,春杏拉着兰辞在厅堂内的一盏屏风后面落座。
点好了菜,春杏才发现,隔壁坐的是一桌汉人面孔,高谈阔论的中年男子。
似乎是只点了一份散茶,吃着外面带进来的菜,小二低三下四和他们商量几句,说酒楼有规矩,他们占了八九人的位置,不能只花三十文钱。但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小二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说起南北议和似乎知道许多内情,不过大都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我刚从固平县做买卖回来,好多南人在那边。”
同桌有人好奇询问:“谈的啥啊,怎么几个月了都没谈完?”
有一个倒是知道些:“听说东边投降的那几个县,都要还给完颜勃极烈。”
“那也不该那么久啊,”提问的人道:“我晓得了,肯定是趁机过来吃喝嫖赌来了。”
“吃喝嫖赌那是少不了,但最重要的,”那人神神秘秘:“南人的武将们,都想要要拿这事儿做筹码。你想啊,议和了,武将没有仗可打了,可不就没用处了,能拖一日是一日啊!”
几个人哈哈大笑。
春杏去看兰辞,对方给她把小二拿上来的碗筷,又用开水烫了一遍,笑着摇了摇头。
好在这群人对下x三路的话题更感兴趣,开始造谣祁越和杨五郎在固平县城里的艳遇。
几道鲜辣可口的小菜先端上来,春杏便听到身后那群人议论起“那个姓兰的南人将军”,她发现兰辞虽然没抬头,但握住筷子的手停了停,显然也想听听怎么回事。
春杏却没有他那种好奇心,她无端想到董娘子说,兰辞一晚要吃十个小孩心的事,一种不详的预感,她慌不择路地突然站起来,咳嗽一声,企图打断他们的对话:“我……不想吃了!”
她个子高,嗓门大,站起来吼一声,立刻吸引了那群男人的注意,他们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短暂中止了对话。
小二正好路过,抱歉地道:“对不起对不起,今儿人多,是我们太慢了!菜已经下锅了,马上好。”
这倒让春杏不好意思了,她进退两难地看着兰辞。
兰辞温声道:“无碍。”
春杏坐回去,屏风外的男人们很快绕回了那个话题:“他怎么了?”
“听说他才二十岁出头,和尚书右丞完颜允德平起平坐了。”
“看来老子是个能人……”
听他们这么说,春杏倒是松了口气,这是什么老生常谈的黑料,兰辞自己估计都听麻木了。
小二那边知道春杏这一桌有个刺头女客,上菜的速度也上来了,不一会儿便将几个热菜端上。
春杏吃的没滋没味,屏息凝神听着旁边的动静。
将兰辞的父母身份胡诌一通,还说他娘亲是犬戎贵族。春杏有些坐不住了:“早知道不来这家了。”
兰辞道:“为什么?我觉得比临安菜好吃多了,临安菜淡的没味。”
春杏刚要开口,便听一旁闹哄哄地道:“你们说得都不对,他爹妈是谁我不知道,但他义父是我知道,邱长风你们听过吧?南人的大英雄,就是被他骗回南人的都城杀掉的。”
另一人附和道:“这事我也听说书先生讲过,讲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他星夜去找邱将军,告诉他,他的部下被人诬告,需要将军速速返回临安,将事情交代清楚,为部下洗刷冤情。邱将军道,吾义子不会骗吾,便跟着他回了临安,岂料进了大理寺,便折了命在里面。邱将军死后,此子才加官进爵……”
春杏再也忍不了了:“喂!你们吵死了!!”
方才说话的男人抬头看着她,春杏凶神恶煞瞪了他一眼,怕被怀疑,还用犬戎语道:“你看什么看!吃个饭就在那儿编排别人,大过年的也不怕烂嘴巴。”
她语速极快,说得过程中还念错了几个字。
兰辞没忍住笑了一声。
那群男人见她气势汹汹,心虚起来:“什么烂嘴巴。说书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啊。”
另几人也在旁应声,眼看就要吵起来,兰辞坐在原地,托腮听着,鹿皮靴轻轻一点,屏风下悄无声息地滚入一个小药罐,药罐里冒出一股几不可见的细密烟雾,几个人离得近的,顿时感觉烟熏火燎般睁不开眼。
春杏躲在屏风后面哈哈大笑:“晦气来了吧?”
那几人被搅乱了兴致,骂骂咧咧地走了。
“吃吧,菜要凉了,”兰辞给她将瘦肉挑出来:“这可是我们杏娘赌钱赢来的呢。”
春杏见他那副平静的模样,心中抽痛:“要不是怕你被发现抓起来,我一定要好好理论一番。”
兰辞宽慰道:“别气了,他们也是被骗的。”
春杏坐下来吃碗里的肉,嘟囔:“你这么豁达吗?”
“那还能怎么样,”兰辞道:“不过,污名化敌方将领,也是非常常见的制敌之道,你要是留意一下,就会发现鲁王、晋王还有辛铎,这几个人在临安书坊里的话本子上,说书的茶馆里,也没比我好多少。”
春杏看话本,都跳过那种讲三国的,更不会对什么鲁王晋王感兴趣。
她道:“我刚到犬戎,是个好心阿姐收留我,她说镇上说书先生说,你一晚要吃十个小孩心。”
兰辞一愣:“他们怎么知道。”
春杏瞪圆眼睛:“?”
兰辞无奈地叹气:“不是我,是赵悯。也没吃那么多。言官死谏,被喂了一口肉汤,回去就上吊了。”
这句话春杏初听还没有反应过来,回去的路上,她都感觉心口突突直跳,混着一股恶心和惊悚。
晚上兰辞照例规规矩矩地躺在地上,他睡眠惯来就浅,春杏的呼吸声不像睡着的样子。
“杏娘,是不是下午睡多,现在睡不着了。”
“不是,我还在想你说的吃小孩的事。”
兰辞以为她是问为什么:“道士和他说,吃了滋阴补阳。”
春杏咬咬牙:“不是,你上来睡,我有话要说。”
保持距离他还能忍,要他与她同床共枕,她有没有当他是个正常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