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话音刚落,身边的床榻便凹陷下去,兰辞抖开叠好的被子,声音冷清:“说什么?”
“后天休沐就结束了,外面又下了雪,”她小声道:“鹤林,明天你就回南边去吧。不要像来时那么急,不然会累到楚楚。”
兰辞望着帐顶:“我不想回去。”
春杏便也不说话了,兰辞的手掌穿过被子,拉住她的手,只是拉着。
春杏骤然放松下来,她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你会不会有一天,像逼先帝退位那样,逼赵悯退位。”
兰辞手掌紧了紧:“如果我直接杀了他呢。”
春杏好像不意外:“那你就可以给义父平反了。”
兰辞不依不饶:“倘若赵悯不是传言中那样,他是个好人呢,甚至与很多人有恩,你会觉得我……”
春杏笑了:“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索性再添一个坏字,又如何呢。兰大人,你手里有兵有钱有粮,灵溪县主是宗室血脉,你可以做任何事,坐任何位置。”
兰辞将她的手指握在手心摩挲,他想,若她知道赵悯是她和胡凌云的救命恩人,定然不会这样说了。
她会不会恨死他。会不会提着刀来,为赵悯报仇。
但无论如何,有她今日这番话,就足够了。
窗外风雪封门,兰辞按住她的手腕,翻身笼在她身上,他低下头与她鼻尖相抵,等了片刻,见她没有拒绝,便压下去。
……
第二天春杏醒来时,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外面梆子声响,她又睡了很久,居然已经过了午后。
身子已经被清理过,她的衣裳被整齐地叠在床尾。她将单衣穿上,掩盖住身体的痕迹,又躺下去。
兰辞从前下手也不轻,但昨晚格外粗暴,还把她捆在床头……
她闭上眼又睡了一会儿,外面雪终于停了,窗外一片白皑皑的。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坐起来。
房里没有他的东西,剩下的银票在她那件银鼠褂的衣襟里。
她将外袄穿戴好,一面很快就接受了兰辞已经离开的事实,一面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落下的东西。
背上行囊,里面还有昨晚上饭后,兰辞用她的钱,给她买的花珠头饰。她戴起来,铜镜对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晃了晃。
春杏推开门,兰辞端着盆和热水进来,她抱上去,盆晃荡落地,春杏浑身发抖。
兰辞单手将她拖起来,抱进房间里吻着,他一边往里走,还顺带将方才落在地上的盆也踢进去,室内旖旎,两个人的喘息都止住,兰辞与她交换着气息:“怎么,怕我跑了。”
春杏扁着嘴没说话,兰辞道:“你总是说不要我就不要我,我才出去这么一会儿,你就受不了了。”
春杏道:“总是要走的。我等你杀了赵悯,回来让我做皇后。”
兰辞听在耳中,却忍不住心中绞痛。他曾一度执着于春杏爱他,执着于春杏一举一动在他掌控中,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他。
上天给他这一场梦,又很快让他失去。
他抚着她微微发红鼻尖,轻声道:“好。你不要随胡凌云回建康,去找辛铎。要是我死了,你就一辈子别回来了,记住了。”
春杏鼻子一酸:“我记住了。”
冷风刺骨,两个人在日落前,还是骑马出了城,淮河边有人等着他。春杏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希望祝知微的预知能够应验。
第85章 诬陷
春杏在河滩边坐了一会儿,一把油布大伞遮在她头顶,为她遮去头顶的风雪。
“这不是杏娘吗?怎么哭了?”
春杏扭头去看,居然是董娘子。
她俯身摸了摸春杏的脸:“哎呀,没哭,是我看错了。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春杏站起来:“我来送x人过河。他已经走了。”
董娘子满面喜气,拉她往自己家里走:“我家有喜事,你快来,喝碗热汤!”
江边的小屋还是原来的样子,董娘子拉她进来,收留的那个小姑娘怯生生看了春杏一眼。
董娘子道:“雨瑶,叫杏姐姐!”
雨瑶羞答答道:“杏姐姐。”
董娘子将灶上热水提来,给春杏冲了一碗热汤,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家雨瑶啊,有了!”
春杏也被喜气感染,站起来道:“真的呀,太好了,哎呀小十三呢?”
董娘子道:“小十三往县城送淮白了,新妇有了,他可不得好好儿赚钱吗?”
春杏连连道:“也对也对,我都乐糊涂了。”
董娘子拉着春杏的手,絮絮叨叨:“自从你来了咱们家,日子就越来越好过,那酒楼和小孙哥的门路,我都小心维护着呢,雨瑶这肚子,我看和我怀十三的时候一模一样,准是男丁。”
春杏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接话,雨瑶小心翼翼道:“舅姑,若是女儿怎么办呀?”
董娘子笑道:“女儿咱也疼的,你和十三还年轻,往后还能就生一个呀?”
雨瑶眉头舒展开:“哎。”
这时候外面,雨瑶去开门:“杏姐姐,有个阿姐,说找你。”
英娘笑眯眯地站在门外,一切都不需要多言:“娘子!”
春杏就知道兰辞嘴上说随她想去哪儿,实际上控制欲强的很,她还没独处几个时辰,小尾巴就跟过来了。
好在英娘一直有分寸,不让春杏反感。她担心露馅,只能与董娘子道别:“我的朋友来找我了,董姐姐,我们下回见。”
董娘子还以为她住几晚呢,舍不得道:“你在固平过得好吗?我听酒楼掌柜说,有个姓辛的大官儿让你去他家做活儿了,活还好做吗?”
没想到辛铎还挺给她面子,她还以为要被误会成他的侍妾之类:“辛大人没有那么可怕,打人也不算疼,顿顿都有肉吃。”
董娘子一听这赚得就是辛苦钱,心疼起来:“唉,做什么都不容易。”
春杏本来想把银票都给他们,又觉得董娘子人老实,担心她守不住,只摸了十两银子出来:“这钱你拿着,我在宜阳的赌坊赢来的。”
董娘子坚决不要:“不行不行,钱来得太不容易了,而且你怎么可以赌钱呢!赌钱上瘾啊。”
春杏嘻嘻哈哈地保证:“我晓得,下次一定不会了。”
她手劲大,董娘子争不过她,被她将银票塞进怀里跑走了。
春杏和英娘上了马,还能听见董娘子在后面喊:“杏儿,有空一定来看我啊!”
春杏回头笑道:“哎!”
回到固平县,大周使臣已经收拾好行囊,和谈的内容基本敲定,只能明日上船签了协议,就随战船一道回南边去了。
胡凌云道:“雪下的还挺大的,得赶紧走,赶上凌汛就麻烦了。”
春杏随口应到:“我从河边回来的,河道还很通畅,目前没有结冰。”
胡凌云顿了蹲,兄妹两对视一眼,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嘱咐春杏最近不要去淮东:“那边几座城池交接,会比较乱,有很多流民……”
春杏点头:“好。”
想到要分离,胡凌云心乱如麻道:“你不是想去汴梁吗?可以找辛铎要过所,去那边住一阵子,以后也告诉汴梁现在什么样。我离开汴梁的时候才七八岁,只记得那个繁华啊,是临安远远比不了的。”
春杏心里放着很多事,她想起兰辞说城池交接会杀很多献降官员,想问问胡凌云,又觉得问了又如何,倒像是拿人家的命当谈资。
胡凌云会错了意:“我看你欲言又止的,想问什么?”
春杏没过脑子:“兰鹤林能活着回来吗?”
胡凌云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他要杀赵悯。
春杏道:“我看起来是很傻吗?”
起码她没猜到当初救他的是赵悯,也算不得聪明,当然这么贱的话,胡凌云不敢说。
一提到这事他就长吁短叹,当时赵悯即便是随手之劳,无意善举,也救了他们全家。
他没办法越过自己的良心,忽略这一点。倘若春杏知道实情,也不会比他好受。
但她又喜欢兰辞。
让他这个当哥的好生为难。
原本谁赢了,他这个底层小喽啰,都是继续当牛马的。而且赵悯和兰辞的矛盾,因为兰辞先下手为强,没用春杏做引子,妹子的命也保住了。就算兰辞死了,赵悯秋后算账,春杏也最多受点皮肉之苦,不至于丢了小命。
现在她这么莽撞地挑开了和兰辞的窗户纸,将来人死了,春杏寻死觅活怎么办。她知道了赵悯的恩情,赵悯又被她喜欢的人杀了,她也不可能和兰辞当什么都没发生的过日子。
春杏以为他在为局势感慨:“他说我留在犬戎比较好,是吗?”
胡凌云道:“那当然了。辛铎和鲁王有杀母之仇,他母亲的遗骸和弟弟都在兰鹤林手上。你留在辛铎这里,相当于互换人质了,的确更安全。他……可能也是怕你落到赵悯手里。”
春杏点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放心吧。”
几日后,送别南人使臣团的那天,春杏去引仙楼找辛铎要过所。
辛铎可不像胡凌云那么怂,他嘴一张,贱嗖嗖道:“你和兰鹤林前几日,去哪儿玩了呀?”
被揭穿了,春杏还怪不自在的:“宜阳。”
辛铎哦道:“那边烫面好吃吧?”
春杏想起那帮嚼舌根的老东西:“不好吃。”
辛铎挠挠头:“可能你们南方人,吃不惯面食吧。”
春杏道:“我祖籍汴梁!”
辛铎哈哈大笑:“汴梁城破那日,我六岁,你多大?你有了吗?就祖籍汴梁了。”
春杏道:“你管得真宽,我高兴是哪里人就是哪里人。过所你给不给。”
辛铎捏在手里给她看了一眼:“搞不懂你们,兰鹤林好像很喜欢你,为什么又舍得把你放我这当人质?”
春杏自然不会告诉他赵悯的事:“我自己想留在这里的,不想和他回去。”
辛铎很认真的困惑了:“为什么?”
春杏哼笑:“你没喜欢过人吧。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不仅可以带给你快乐,他的一举一动也都会给你带来痛苦。所以很多相敬如宾的夫妻可以安然度过一声,真心喜欢过的人,却会恨之入骨成为怨侣。我喜欢他,但也害怕他,怕他让我失望,怕他背叛。我想他也是。”
这把辛铎逗笑了:“你说他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