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刀指着春杏:“那你说我绑了你,是不是能从他那里要点好处啊?我看看啊,樵州,鄂州……”
春杏当真想了想:“这不行的,你拿我威胁他,他会亲手杀了我,然后一辈子不要命的找你报仇。”
辛铎把刀收回去,好像懂了又没懂。等春杏回去,他又拨了几个犬戎军籍的汉人跟着她。是保护,亦是监视。
春杏试着向他们打探辛铎的情况和南边的局势,他们也没有隐瞒,基本如实以告。她和英娘对视一眼,知道辛铎没有太防备她。
“咱们远远跟着就好,”英娘道:“娘子去找掌柜,单独说几句话。”
那两人便应声,随英娘退到一边。
春杏独自往账房的后门走,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春杏下意识一躲,扭身便看见英娘冲上来,将她身侧一名女子压倒在地,女子惨叫一声,手上的木棍应声落地。
英娘动作敏捷,悄无声息,制住女子后便用袖中绳索,将人脖子套住。
春杏觉得女子有些眼熟:“等一下……”
那女子两鬓斑白,面容憔悴,春杏吃惊地看着她:“董姐姐,怎么是你?你的头发……怎么了?”
董娘子趴在地上,满眼泪水:“我来送鱼,刚才都听见了,你是那个姓兰的南人将军相好的?”
春杏知道她不喜欢兰辞:“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董娘子喃喃道:“他们都说,就是那个姓兰的卖了圩河县求和,你知道那里死了多少人吗?小十三在那边被人蒙头,当了替死鬼!”
春杏惊愕道:“你说小十三怎么了?”
董娘子崩溃哭道:“他死了,杏娘,我救了你的命,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春杏转瞬间便猜到前因后果,她看了英娘一眼,英娘将她带进一旁的柴房,她跟着进来,让两个犬戎随侍在外守着。
“你说清楚,小十三怎么会去圩河?”
董娘子嗫喏着不说话了。
春杏也哭了:“阿姐,你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啊,难道我不告诉你,是为了瞒着你吗?是因为你知道太多x会有危险啊。”
董娘子眼泪刷刷地往下掉,伸手就去打她,春杏咬牙任由她动手,一声不吭。
打了没几下,董娘子自己倒先心疼上了,她手下没了力气:“我说这么好看的闺女要逃到北边来呢,原来是有那样的冤家……”
春杏道:“阿姐,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小十三死了,你要是怨我,就打死我吧。我保证没有半句怨言,也不让任何人找你麻烦。但是这件事的真相我必须告诉你,和谈的事情不能怪兰鹤林,首先这三个县不是他打下来的,再者他不签,视同谋逆,临安会很快换个人来签,并且把他杀掉。最后,清洗全城的人是鲁王,冤有头债有主,要怪也是怪鲁王。”
董娘子道:“小孙哥说圩河县那边有一大批官老爷去开庆功宴,开了三倍的价,让十三去帮忙运鱼,带去的人连他自己,一个都没活着回来……”
英娘道:“一开始就是被骗去的。鲁王的人受贿放水,把要杀的人掉包了。”
董娘子一听,嚎啕大哭:“是我糊涂啊,我想着他多挣点,给玉瑶补补身子的。小十三嫌远一开始是不肯去的。”
门砰地一声被踢开,辛铎伸头进来道:“……听说你遇上仇家了。”
春杏把董娘子挡在身后:“不是,是有点误会。”
她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把前因后果告诉辛铎:“鲁王真不是人。”
第86章 见恩人
辛铎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董娘子,你来我军中伙房做杂事吧,儿媳也过来,活不重,比捕鱼轻松。”
春杏知他也暗含封口之意,但这于董娘子而言是好事,便安抚她:“阿姐,你们去吧,那些人我们现在也奈何不了,但早晚有报应。现在最重要的,是玉瑶要养好身子,她的孩子才是希望啊。”
她看了辛铎一眼,给他吃定心丸:“但是你去了军营,千万守口如瓶,就说男人打仗死了,得辛大人庇佑。”
董娘子泣不成声。
辛铎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他提醒道:“你也不要留在固平,尽快离开吧。”
董娘子走了之后,春杏拿着过所,在房里抑郁了一整天没吃没喝,又从英娘那里取了点银钱,托随侍拿给辛铎,替他们娘儿俩打点好关系。
出发的路上,英娘把春杏抱在怀中:“娘子何苦这么自责?”
春杏本来还能忍得住,听她这么说一下子哭出来:“你说我那天要是没有找她,她和小十三就不会去县城里赚钱,不会娶新妇,就不会贪心想多赚一点,也不一定跟小孙哥去圩河丧命了。”
英娘摇头道:“恩情归恩情,事实归事实。若是没遇到娘子,他们孤儿寡母,日子过不下去,还是会被迫和小孙一起去圩河的。便是不遇上这等事,银钱赚的多了,惹人眼红,孤儿孤母又是奴籍,也难守住财。”
“娘子若要报恩,也不是靠被那位阿姐打死出气,而是等有朝一日……”
她没有说下去,那愿望似乎太遥远,又让人难以启齿。英娘笑了笑,才继续道:“邱将军从鄂州去临安前,我听见他对郎君嘱咐,他说你要过河啊。我想若有一日,娘子能为董娘子和那位雨瑶姑娘脱去奴籍,为他们置办田产房舍,她们才算真正安稳下来。”
春杏在英娘怀里睡着了。外面车马颠簸,楚楚乖巧地跟在后面,时而不安地往车帘子里望去。
走了几日,许是路途颠簸,春杏起了低热,行程便慢下来,英娘听她口中迷糊念着小十三,时而又含混不清。等换水路,上了船,她记得春杏晕船,又特意让随侍去镇上买了红果糕。
春杏上了船,精神才好转了些。
红果糕的酸味勾人食欲,她想到第一次见英娘时:“你还假装卖货娘子呢。装得一点都不像,哪家卖货的价钱都算不清楚。”
英娘低笑道:“因为郎君当时暗示我,娘子有了身孕。”
春杏咬了一口红润的糕点,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英娘突然说:“陈岁给娘子那瓶药的时候,我看见了。”
春杏看着她,嘴里嚼动的动作也跟着停下。
英娘又道:“其实陈岁给娘子的药丸,娘子是去年年前,临去杨参政夫人家的外宅时,才知道用途,也是知道了郎君在医馆的事之后,才主动服用的。”
春杏咽下红果糕:“你替我瞒着呢。”
英娘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当时以为那药失效了,还有些意外。”
“至于郎君么,”她笑道:“我只是个暗卫啊。那天我和子规退下之后,在屋顶上蹲着,离得远所以没全听清,只看到娘子和他说了几句话,把他气吐血了。我看着心里还挺爽的,猜得到郎君肯定误会什么了,后来才知道,他误会娘子从一开始就在吃避子药。”
春杏去扒她眼皮:“你真是什么都敢偷看,也不怕害眼睛。你们做暗卫的,看见自家郎君挂彩,不应该冲出来把我打一顿吗?”
英娘任她软软的手乱动:“那点小伤算个什么,郎君是个武官,糙着呢,什么刀伤箭伤没挨过。有一次腹部挨了一刀,将军后事都给他准备好了。”
春杏松开手,垂下眼不说话了。
英娘道:“所以娘子一开始是喜欢郎君的,后来才觉得失望的,对吧。”
春杏趴在船舷上,闭眼:“对,从……”
从什么时候,可能是她救了他开始吧。
她把这个问题跳过,反问道:“你知道邱将军的遗骸在何处吗?兰辞可去祭拜过。”
英娘摇头:“我没听说过。”
春杏没继续问了,她将头枕在英娘膝盖上,英娘拢着她的头发。
因为春杏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路线又故意走得曲折,行了近两个月,才到汴梁。
可惜本以为的故国旧地,早已不复繁华。城墙有年头没有维护了,靠近护城河的墙砖上,攀着湿润的苔藓,看起来甚至不如常珏新修建的浦县城墙,遑论与建康和临安相提并论了。
验了过所进城,城内路面颠簸,春杏从布帘内往外看,石板路面很多都碎了,露出下面的泥土。但内城中心的陪都皇宫,却气派恢宏,与南人清雅的审美大相径庭,胡人以金为贵,宣德门也被装饰得金碧辉煌。
城内的犬戎人众多,说得也多是胡语,酒楼上插着北方样式的酒旗,偶尔听见一两句汉话,也带着浓重的燕京口音。
犬戎贵族成群结队的打马而过,熬鹰走狗,呼喝着推搡着路边的摊贩。
英娘叹气道:“这里长大的,估计没有多少周民了,口音全是北边的。”
春杏看了一眼外面的犬戎随侍,小声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英娘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去这里问问。”
在城里住了几日,春杏打算离开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我走之前,打算去城外的繁塔礼佛。你们三个都在外面等我一下。”
英娘与几个犬戎随侍应是,春杏在天清寺外,便下了马车。城内瓦舍称得上萧索,寺庙内却香火旺盛,挤满了来祈求福祉的贵族和百姓,寒冬腊月,春杏裹紧身上的狐裘,一个人往里走。
她从漆黑狭窄的楼梯往塔顶爬,汴梁城内的景色尽收眼底,主持等在窗边,似乎久候多时。
主持道:“檀越方才求了什么?”
春杏将玉骨笛给他看过:“我求家人都能在战乱中活命。”
主持道:“檀越安心,兰大人已返回临安,一切都好。其他事宜,还请檀越静待佳音。”
春杏双手合十:“多谢。”
得了一点消息,她心里安定了不少,离开汴梁的路上,在驿馆饭都吃得多了。
英娘看她神色,也猜得到结果:“不过这消息,已经是半月之前的,不知道现下如何了。”
春杏边吃边点头:“嗯。我们往南边走吧。”
英娘道:“娘子安心,郎君说,即便他有不测,胡大人也能保住你。”
春杏没有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犬戎随侍就在身边,她也不好深问。
胡凌云怎么保住她?靠辛平远拿捏辛铎,还是他与赵悯有某种联系?
冬日里天黑的早,马车还在疾驰,天便擦黑了,官道穿越一片树林,英娘骑着楚楚在前面带路:“娘子,就快到了。”
春杏探身靠近门帘,点头道:“没事,其实还早。”
一声箭哨响起,直直扎进春杏身后的车厢内,马被惊得扬蹄而立,英娘跳下马:“什么人?”
两个犬戎随侍显然也不知情,纷纷拔出弯刀,与英娘配合着在马车附近逡巡。
春杏飞快地按动车x内暗格,脚下弹开一个出口,她踩在出口边沿,打算伺机而动。
布帘的缝隙中能看到外面,很快,一群黑衣人窜出来,身形敏捷,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英娘踹开楚楚,与那两个犬戎随侍一起,立刻与他们缠打起来。春杏将玉骨笛握在手里,趁这几人搏斗的功夫,她脱掉繁琐的狐裘,只着一件泥灰色夹袄,飞快地跳下车,往山林中跑去。
她边跑边回头看,一名犬戎随侍已经不敌,多处受伤,春杏知道没有自己,英娘才有脱身的可能,只能咬着牙往山林里钻。
刺骨地寒风在耳边呼啸,她拼命拨开树丛和荆棘,比起逃生的慌乱,她更多是在想,究竟是谁要抓她?目的又是什么?
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南人县官的妹妹。
辛铎背叛?还是兰辞兵败。
每一种设想,都站不住脚。
突然,春杏感觉后颈一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再睁开眼,已经被五花大绑在了一个陌生的偏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