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会儿,阿杼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她看着孙掌事,“嬷嬷。”
“刚入宫的时候,您就在教阿杼规矩。”
“您说要一心一意的尽忠侍奉主子......阿杼都记下了。”
“阿杼记在心里,反反复复,一个字都不敢忘。”
“从前,从前阿杼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好好的侍奉主子,得了主子的赏识,称赞阿杼一句忠心耿耿。”
“等阿杼攒些体己,接任掌事之位后,就好好给您养老......”
“为了皇后娘娘的体面,当日跪在含元殿的时候,阿杼怕的浑身发抖生怕没了命,可为主子忠心耿耿,阿杼一直记着......”
静,屋子一瞬间静的出奇。
果然是脑回路清奇的蠢货,天克心窍玲珑的聪明人。
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孙掌事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神色木然的看着阿杼。
阿杼抹了一把眼泪,朝着孙掌事磕了三个头,“阿杼如今是御前侍奉的宫女,往后只怕不好出来走动,掌事您,您多保重。”
说罢,阿杼就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孙掌事楞楞的呆坐着,嘴张张合合半天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
从掖庭出来,冯贵妃看着怏怏不乐,神情略有些古怪的阿杼,颇感惊奇又有点不解的问道:”你现在还在难过的是?”
“在掖庭这么多年,我那么努力,甚至那么拼命的学着规矩......掌事她都看在眼里,却自始至终连夸赞我一句忠心耿耿都不肯。” ???
在回含元殿的路上,冯贵妃还在同阿杼“合并”脑子,试图理清她的脑回路。
换个角度看阿杼的思路,冯贵妃很快就摸清楚了她是个什么奇特的构造。
就像有的人对古玩字画爱不释手,有的人赌的倾家荡产也不肯收手,还有的人痴迷于敛财,痴迷于追名逐利......而有的人痴迷于一句“忠心耿耿”的虚名。
但是吧,理解归理解,冯贵妃却是一路哈哈大笑着回重华殿的。
她在大笑声中将所有原本调教、指导阿杼的计划全部推翻!
条条大道都通天,谁规定向上爬的路只有一条?
她不是阿杼。
阿杼也不会成为她的第二影子。
这世上,有且只有一个阿杼,一个独一无二的阿杼。
*
如今御前小茶房里的宫人,那压根就没有敢和阿杼呲牙嘀咕的,毕竟圣上连偏殿都吩咐挪出来单给阿杼住了。
说到底,阿杼和他们的身份又不一样。
午膳的当口,福海公公选的两个宫人就捧着饭菜和熬好的汤药进了重华殿伺候。
吃了饭,阿杼连问都没问是什么药,端起来就喝了。
专门调来的宫人,早早就打听清楚了阿杼是个什么脾性。
像青榴原本还想捧阿杼几句,说这是圣上特意吩咐耿院判专门给她调理身子的药,圣上有多么垂怜......见状,只得默默地闭嘴。
待绿芙收拾了碗筷,她们两个人就到阿杼身前行了礼。
“奴婢青榴,奴婢绿芙,见过阿杼姑娘。”
阿杼脸皮厚,对这不伦不类的滑稽场面也能撑得住,她甚至还将从明霞那倒腾来的银子分了一半给她们两人。
圣上没回来,茶房也没什么事,见阿杼有些困倦,青榴和绿芙收拾了床榻,扶阿杼上去睡着,随后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听着殿门关上,阿杼“腾”的一下就睁开了眼。
她小心的捧着断簪,藏在原本装了银子上了锁的柜子里——这是默认宫里贵人收着体己的地方,其他人不会擅动。
“委屈娘娘了。”
“没事,这地方比冷宫好多了,嗯,香也好挺好。”
许是做人时需要装模作样的时候实在太多了,如今冯贵妃一点都不耐烦这些罗里吧嗦的客套。
“阿杼,咱们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供养本宫,送本宫上黄泉路,本宫给你出出主意。”
“你不会出卖本宫,本宫也不会出卖你。”
“干脆点,往后别这么假模假样的客套了。”
阿杼点点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
冯贵妃是个雷厉风行的干脆人,这会儿两人就开始针对阿杼的处境仔细研究了起来。
阿杼是不敢出含元殿。
冯贵妃也觉得阿杼留在这利大于弊。
“自古争权夺利的事就从来都不会消停,朝堂里不会消停,后宫更是。”
“宫里那么多的人呢,皇帝能分开这么多份都去陪着?”
“当然是谁在他眼前,他才会记得,稍稍顾惜几分。”
“先在御前待着是不错......但也不能彻底绝了自己的后路。”
显然冯贵妃一直惦记着阿杼喝的那碗药。
“刚瞧见你喝了药,喝的什么药?”
“应该是避子汤吧。”
理所当然这么说的阿杼砸吧砸吧嘴,嘀咕的说起了皇帝的坏话。
“之前我稀里糊涂三番两次推拒,狠狠落了皇帝的面子。”
“他又那么小气,折腾我出口气罢了。”
嗯......冯贵妃左右看了看这重华宫的布置,对阿杼这话不置可否。
毕竟阿杼堪称神奇的脑回路,冯贵妃是才领教过的。
但十几岁的姑娘,之前还学的一直是伺候人的活计,你指望她是个生来知世,七窍玲珑心肝的聪明人?
那也实在不现实,所以冯贵妃只道:“旁的再看看,到底你人还在皇帝身前,急也急不来。”
“但这避子汤......”
“阿杼,本宫实话告诉你,这玩意儿是真的伤身。”
“若是多喝几次,不说会不会断了你的将来,就是月信紊乱这一点都够你受的。”
“你得想办法去试试皇帝的意思,这药能不喝就不喝......实在不行,哪怕你夜里稍微躲着点皇帝,这药都是能少就少。”
从来都十分听劝的阿杼点点头。
“好,等圣上回来,我就去试试。”
不过该怎么试......阿杼下意识看向冯贵妃出声的方向,但冯贵妃却不肯多言了。
“阿杼,本宫只能帮你看看大方向上的问题,或者看看什么地方能查漏补缺,但旁的事,你必得自己拿主意或者想办法。”
“更何况,本宫若是真的十全十美,样样如意......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了。”
“是我贪心了,娘娘的好意,阿杼明白。”
阿杼揉了揉脸,随即有些苦恼的在床榻上滚来滚去。
尽管已经突破底线,负距离的再三接触,但阿杼说到底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宣沛帝。
对于亲近皇帝的事,没有命悬一线的危机感催着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些微妙的抗拒。
“皇帝......吃软不吃硬吧。”
“若是落了他的面子,他下狠手折腾人呢。”
想了半天,阿杼从榻上坐了起来。
“不睡了。”
“我得去茶房好好准备些点心。”
“他这人挑剔的很,你是不是认真尽心准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只当是头顶需要伺候的人,从皇后换成皇帝了,反正阿杼即便老实做个宫女都干的这活儿。
别说,这么一想,她心里那是一点都不慌了。
“关键到时候我该怎么说起这个事?”
“要是直接说不喝药,皇帝一生气,会不会直接翻脸赶人?”
阿杼一边咬着手指头,一边嘀咕:“得想个办法让圣上先提起来才行。”
这事难归难,但阿杼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穿好衣裳,推开殿门就奔着茶房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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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摸摸头,十分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么么。
第38章 发 阿杼:不喝药。
甘泉宫
正是午后, 夏日蝉鸣声伴着明亮的日光透过纱窗一同进来,落下斑驳的光影。
内殿,粉青缎的广绣花鸟帐垂着, 如今天正热, 但顾念仅有五岁的六公主年纪尚幼, 因而殿内并不敢贪凉多放冰鉴。
这会儿榻上的贤妃靠在一旁, 她脸上已经有些细汗, 却还是执着扇子,不紧不慢的给睡着的六公主慢慢扇着风。
观棋轻手轻脚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