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 贤妃摆摆手,观棋微微颔首, 退在一边,并不敢出言惊扰。
转头将手里的团扇交给一旁照顾六公主的奶嬷嬷, 贤妃又擦了擦六公主额间发丝里的细汗,这才起身带着观棋往外去。
待出了内殿, 被扶着坐在美人榻上的贤妃才问道:“说说吧,皇后娘娘和张贵妃到底为着什么奉茶宫女又闹了一场?”
“娘娘。”
观棋的神色略微有些复杂,她抬眸看向贤妃, 轻声道:“那奉茶的宫女, 名唤作姜杼,是, 是十年前没入掖庭为奴的罪奴。”
“姜杼......”
贤妃喃喃的唤着这个名字,随即她想起什么似的, 陡然看向观棋。
“你是说,是说她是姜家的......!”
观棋点点头。
“娘娘,正是,她确实是姜府的六姑娘。”
贤妃倏地捏紧了帕子。
当年眼见崇德太子一心倾慕于姜府的大姑娘, 而姜家也前途无量,承恩侯府便动了点心思。
又因着不愿叫旁的人背后嘀咕,说承恩侯府上赶着巴结献媚,便有意先让小辈定亲。
当年两府间戏言间定下的,正是府上的四公子同这位姜六姑娘的娃娃亲。
后来,眼见先帝都杀红了眼,满府满门的杀头降罪,谁还敢沾染半分?
而贤妃的姨母,正是从前的舒妃,如今的太后娘娘。
舒妃得知自己亲妹妹的夫家承恩侯府竟同姜府有牵扯后着实吓得不清,自是恨不能让她们同姜府连夜划清界限,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后来,即便知道这位姜家六姑娘入宫为奴为婢,但顾忌着舒太后,贤妃也不敢多问。
这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谁会在十年间一直惦记着一个小宫女?
自然是早就忘了个干净。
不想如今又听到这位姜六姑娘的消息。
贤妃一时有些心乱。
她看着观棋,“你说她,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同咱们府上定亲的事?”
“娘娘。”观棋轻声宽慰道:“当年只是府上大人同姜府的戏言,到底还未正式下聘。”
“更何况,姜六姑娘那会儿年纪还小呢,后来又遭遇了这么多的事,只怕早就忘了......”
“这些年,她不是也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掖庭,从未到甘泉宫来搅扰过娘娘清净。”
“不,你不懂,从前为着她那大姐姐,王皇后当真是恨毒了姜府......连坤宁宫她都敢去,如今又这么拼了命似的去了御前。”
贤妃心烦意乱的揉着手里的帕子,“你说她这是想干什么?”
当年承恩侯府实在怕的厉害,仓促之间同姜府一刀两断的时候,着实有些用力过猛。
这事放在承恩侯府的身上,自是有千般的无奈万般的理解,但谁知道这位姜六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娘娘。”观棋微微近前,“往事已矣。”
“千说万说她如今也是罪奴,还是先帝爷定下的......想必当今,自有分寸。”
贤妃一时没说话,殿内静的出奇,忽然听里头传来小公主的声音,贤妃顾不得再想姜杼,连忙起身去了内殿。
*
约莫申时三刻,御驾才回了含元殿。
原本一心准备茶点的阿杼,得了福海公公委婉的几句提点——圣上处理朝政时,不喜外人随意打扰。
旁的不说,听劝倒是阿杼一贯勉强算的上优点的地方,再加上到底还没摸准宣沛帝的脾气,她便只端着杯茶去了御前。
宣沛帝正坐在御桌后看着什么。
他不说话的时候,脸色微有些冷肃,不怒自威,而宫人更是垂着头,屏气凝神,殿内十分安静。
眼见这都还没入殿,就让人不由自主腿软的气氛,阿杼不想进去了,她只想把手里的茶盏给陈公公了。
陈公公脚步略快些避开了阿杼想往过来送的茶盏,也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废话,他们圣上都特意给阿杼姑娘弄了个奉茶宫女的名头,莫不是还要他这张老脸端着茶进去晃悠?
陈公公不接,阿杼只得自己进去。
越往里,阿杼心里越是泛嘀咕,怎么还是这么吓人啊。
莫不是那天抱着她,神情温和,看着十分好糊弄的皇帝......是她迷迷糊糊间的臆想?
这一怕,阿杼就想跑了。
时机不对,说不定皇帝正为朝事心烦呢,不然等会儿用膳的时候,她再试试?
存着这心思的阿杼,端着茶盏悄悄的放在御桌上,随后脚步倒退往后,想就这么轻轻的溜出殿。
这一连串动作下来,阿杼是没发出什么动静,但还用她张口?
人刚近前,裹着的那点清甜香气就到了。
宣沛帝的目光从折子上移开了,随后就看见了阿杼低垂着眉眼,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往殿外溜的举动。
嗯......你说说,这谁能忍住不逗逗她?
宣沛帝眼里藏着点笑意,就这么看着人。
看着阿杼即将退到殿门口,在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时,他重新看向手里的折子,忽然开口了。
“今日泡的是什么茶?” !!!
阿杼一惊,脸皱巴巴的抬头一看,见宣沛帝还在看手里的折子,她连忙小碎步飘似的连连飞快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又小声道:“回圣上的话,是方山露芽。”
宣沛帝抬手,用折子遮住了脸上发笑的神情,阿杼胆子大的时候,恨不能闹腾出泼天的动静呢。
这才转脸不见的功夫,怎么又怕成这样?
“烫了些。”
啊?闻言阿杼一下瞪大了眼,这茶也不是她泡的啊,这茶房里谁要害她?!
但明显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连忙上前就想端起茶盏。
“圣上恕罪,奴婢马上给您去换盏茶来。”
见宣沛帝抬眼看她,阿杼下意识缩回了手,倏地冒出一句,“不然奴婢给您吹吹?”
这话说的阿杼想拧自己的嘴时,却惊见宣沛帝竟然一边翻着折子,一边点点头。
阿杼:......
她眼神古怪的看向宣沛帝,就见人还是那般一本正经的模样。
阿杼将信将疑的上前,蹲在了茶杯前,看宣沛帝一直没阻止,她就这么掀开茶盖,慢慢的开始吹气。
吹了一会儿,她摸了摸茶杯,不怎么烫了。
阿杼一抬脸,还没开口,宣沛帝就这么端起茶盏,顺手喂她喝了口茶。
“圣上。”
宣沛帝看着蹲在一旁的阿杼,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抬手自己喝了口茶。
“朕上朝要忙,听说你也忙了一早上......落在冷宫的东西可找到了?”
“若是没有,朕再给你派些人。”
要撒谎的时候就会格外老实的阿杼,从怀里掏出自己那个蓝缎白底的荷包。
“找到了。”
宣沛帝偏头看了几眼,这一看,他还真有印象——御花园外第一次见阿杼的时候,她就爬来爬去,慌慌张张的在找这荷包。
如今一看,能瞧出绣工很好,上头还有精心绣制的暗纹,原来用的料子也颇为华贵......但再好,也已经十分旧了。
“既然这般喜欢,朕让她们给你再制一些新的。”
阿杼将荷包揣回了怀里,低着头轻声道:“多谢圣上。”
看起来阿杼的情绪并不是很激动——那当然,阿杼宝贝的是荷包里藏着的小金豆和银票,谁会稀罕一个烂荷包啊。
这还是当年钱妈妈给她换衣服的时候,顺手塞在她怀里的。
这些年阿杼用习惯了,就一直没换。
但宣沛帝看着阿杼这个模样,再想想这荷包陈旧却格外精致的模样,自然一下就想到了其他地方——这荷包,只怕是阿杼从宫外带来的。
阿杼敏锐的察觉宣沛帝周身的气势真的是腾的一瞬柔和了下来。
不管为着什么,眼见气氛合适,阿杼抓紧时机,也不起身,就这么顺势膝行几步,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宣沛帝的膝上。
柔软又温热的身体忽而就这么贴了过来。
宣沛帝微微顿了顿,就听到了阿杼轻轻的呜咽声。
老实说,这一刻就连宣沛帝都不太能分清真假了。
他甚至,甚至某一瞬间的时候,他情愿阿杼不是真的伤心难过。
而是一边佯装可怜,一边嘀嘀咕咕的叨叨他。
嘿,你别说,阿杼她还真是这么干的。
这不,她一面在心里嫌弃宣沛帝身上硬的硌人,一面骂他气量比针尖还小,还惦记着给自己喂伤身的药。
但到底想着皇帝吃软不吃硬,阿杼着实软的厉害,连眼泪都有。
再想想宫里肯信她,肯赞她“忠心耿耿”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孙嬷嬷都......阿杼一时悲从中来,哭的越发起劲了。
诶,见皇帝没嫌恶的一把推开她,甚至还伸手一下下的摸着她的头......阿杼从默默流泪,变得带着点微微的抽泣。
宣沛帝一时摸着阿杼的头,一时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也没有出言催促,而是耐心的用动作哄着她,由着她发泄。
“......圣上。”
“嗯。”宣沛帝轻轻的应着声。
“奴婢不想吃药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