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哥哥怎么办?他愿意放你走吗?”
他只是又牵住她的手,喜怒不明:
“悬悬,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孟令仪仍有疑惑,但既然他答应了,她心里也是相信他的,于是便沉沉睡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是被身边人剧烈的咳嗽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睡眼,只见他背对着她,拼命地用袖子捂住口鼻,浑身颤抖着努力把难耐的咳嗽声闷在袖子里,还没有发现她已经醒了。
孟令仪轻轻叫了他一声:“阿浔,你不舒服吗?”
不料,他微微一颤,转身看了她一眼,神色很是愧疚,接着便挣扎着站起来,似乎是怕吵到她,一言不发地想往外走。
“诶?你要去哪?”
第64章 我心匪石(四) “你就是一个骗子……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 珠帘纱帐,温香软玉,他和她抱在一起。少女那双水润剔透的眼睛里面全是他的影子, 也只有他一个人。他用手紧紧地拉着她的袖子,满是眷恋地看着她。而她脸上全是温柔的笑意, 毫无戒备地向他敞开怀抱, 口中一遍一遍地喃喃:
“阿浔,我不会不要你的,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他问她,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就耐心地摸着他的脸, 一遍一遍地回应他,是真的, 她说到就会做到的。
于是, 他恋恋不舍地捧着她的指头,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可眼前忽然黑影阵阵, 方才笑意盈盈的少女, 脸色忽然冷了下来。那双瞳孔,也只剩下了空洞, 甚至还有一丝丝幽怨。
她愤怒地把她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开, 于是他慌忙地向前倾身子,着急地想要抓住她。可她却离他越来越远, 那张脸再也不对他有笑意。
她皱着眉怒斥, 让他离她远一点。于是他哭着求她, 问她为什么要抛弃他?
少女眉头一拧,嘴角扬起冷笑:
“因为你就是一个骗子,你就是本性难改。从前全都是我看错你了。你根本就没有救过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却还厚颜无耻地冒领恩情。”
他扁了扁嘴角,心里仿佛刀绞一般的疼痛,疼得他浑身发颤,想要开口挽留她,嗓子里却涌出腥甜,什么也说不出。
他看见她在他面前张了张口,面色冷峻,可他什么也听不到,他也不敢再去看,只能无措地闭上眼睛,因为他难以接受那张脸上说出对他怨毒的话语。
“悬悬,我错了,你可不可以……别不要我?”
“悬悬,你曾经说过的,不会不要我的。”
他一遍一遍地喃喃,不要自己的任何尊严,再也没有从前对她的冷酷模样,几乎是匍匐在她面前,就差给她磕个头,让她别不要他。
而她却一点温情都不再给他了。
她的声音如同一把刀,几乎是凌迟,把他身上一片片肉都割下来。
“你就是一个骗子,我为什么要和一个骗子信守承诺?”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她,可她的影子时隐时现,越离越远。于是他站起来,拼命地往前跑。大风呼啸着从周遭刮过去,又似乎是贯穿他的身体,从他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里,如同一把冰刃一样灌进去,把他的五脏六腑搅得生痛。可他还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追。他听到她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在身边响起:
“你就是一个骗子,你不配获得我的承诺。”
可他茫然不知这个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能不停地往前跑,然后撞在虚空之中的屏障上,浑身发痛,骨头似乎都全部打断,又慌张地爬起来。
他又喃喃地叫她:
“悬悬,我知道错了。”
他还有话没说完,可口中却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我不会让你找到我的,我才不要被你这样的人缠上。”
他听到她的声音,有些不甘心地哭诉:“我会找到你的,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可她却说:“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不要再找我了。”
他大口大口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全是血液腥甜的味道,呛进嗓子眼里,让他愈加无法呼吸。五脏六腑拧成一团,似乎争相地往外涌,他颤抖着趴在地上,一阵一阵地咳嗽,混着干呕。
那样的疼痛折磨着他,浑身痉挛而颤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在一半一半地碎裂。
他的眼泪鼻涕不堪地流出来,可怜又狼狈地被留在原地,只有自己令人恶心的声音在虚空中回响。
挣扎之间,他忽然伸手往前一抓,意识猛地回归身体,睁开眼,只见黑沉沉的天花板。
自己浑身被汗浸湿,冷飕飕地粘在身上,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有嗓子眼又痒又疼,忍不住地咳嗽出声,呛出一股股腥甜。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空气涌入喉中,让本就生涩的喉咙愈发肿痛。嘶哑的咳嗽声,一点点溢出来,被他努力地憋在鼻腔之中。
他偏过头一看,一颗心怦然坠地,在沉闷的空间里,发出令人心安却又低沉的声音。
少女睡颜香甜,完全没有任何意识。还好,她还在他身边。还好,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他捏紧拳头,更加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绝对不可以。
赵堂浔勉强地稳住呼吸,缓缓坐起身来,用胳膊撑着身体,一点点靠近孟令仪。
那一团来自于她的热气离他越来越近,让他浑身都暖洋洋的。他咬着唇,定定看着她,神色复杂。确认她睡得很熟之后,他才敢轻轻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她的下巴,姿势宛如一只小兽。
睡梦中的后怕仍旧未能远离他,冷意一阵阵泛上来,不过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只是喉中肿痛折磨,他忍不住想咳嗽出声,可他又不敢吵到她,只能无措地缩在角落里,用袖子紧紧地捂住唇齿,把咳嗽声都堵在袖子里。
可她还是发现了。
她拉住他仓皇而逃的手,问他:“阿浔,你要去哪?”
“你……你继续睡吧,我有些咳嗽,怕吵到你,我去外面待一会。”
他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咳嗽,却又要忍着。喉间一阵阵涌出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地想要干呕,却又只能皱眉压抑着。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吵到我有什么的?真是的。”
她轻轻一拽,想要拉他坐下。
原本想要躲出去的那股冲动,却又在她的关心之下,变得眷恋起来。
于是,他顺从地在床边坐下,感受着她的怀抱温暖地贴上他的背脊,轻轻帮他拍着背,温声道:
“应该是伤口发炎了,你身上好烫。”
他依旧止不住地咳嗽,整个人抖如筛糠,甚至连眼睛里都呛出泪水。
孟令仪伸出手,柔和地帮他抚摸着背脊。
“你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不舒服吗?你这样多久了?”
他垂下眼睛,神色晦涩。许久,缓缓地回答:
“有些冷……我做了一个噩梦。”
听着他的咳嗽声缓缓平息下来,孟令仪的声音有些倦懒。她搂着他的肩膀,扶着他在床上躺下,自然地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着他的胸膛,温声道:
“现在呢?有没有好点?”
少年眉心微微一跳,抿了抿唇,点头。
“我梦见你不要我了,你走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他气息低沉,喃喃开口。
“我怎么会呢?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你不要乱想好不好?”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是抓紧了她的手,缓缓闭上眼睛。
他还是害怕,可他不敢再问了,再问,她大概就要厌烦他了。
*
多日后,船在荆州府稍作停留。
既然都已经被发现,孟令仪也不需再做男装打扮、鬼鬼祟祟。这几日天气好的时候,她就自在地坐在甲板上吹吹海风。
之前在杭州停留的时候,她买了很多好玩的玩意儿,有时躺在甲板上看话本子,吃一些点心,有时就拉着赵堂浔,让他陪自己下棋、画画。
不过同这人下棋还是画画,都很没意思。
如果是下棋,他就用一双格外敏锐的眼睛悄悄试探着她的神色,既不能让她输,否则她就没有信心了,也不能让她赢得太容易,不然她也会看出是他刻意在让她。
于是他只能绞尽脑汁和她下得有来有回,然后在一个极为精巧的地方输给她,让她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感到开心。起初孟令仪还自得其乐,认为当真是自己聪明,可每次都这样,她也知道是他故意让着她。
她很不高兴,凶巴巴地对他说:
“你让着我,就是不尊重我,况且,只有你的棋艺远在我之上,才能每次都如此巧妙地让我赢下你。如果你当真把我放在眼里,就态度端正地同我下。”
他听了她的话,思考半天,又问她:
“那你是想赢还是想输?”
孟令仪沉思半晌,说:“我想看看你的实力。”
于是,他当真毫不客气,不过片刻,孟令仪连输五次。她脸色很不好看,心里暗暗骂他,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说:
“今天累了,不想下了。”
他便又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走到她身边,见她朝他看过来,才又问她:
“我是不是不乖?惹你不开心了?”
这副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又让孟令仪有些自责。
船上的时光实在无聊,有时他们一起画画,起初是孟令仪出一个题,两人一起画。可大约在这件事情上,他实在难以伪装自己的实力,即便是寥寥几笔,也能活灵活现,格外有神韵,愈发衬得孟令仪的画笨拙异常。
她忍不住有些嫉妒,可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小心眼,于是自己干脆不画了。她编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让他画出来,然后把这些故事整理在一起,变成一本画册。
他也不觉得她无聊,每日便陪着她玩。
眼见就要到了下船的日子,每日孟令仪都会见他去找赵堂洲,似乎是在商量下船的事。虽然他始终面色平静,但她隐约也能知道,结果并不乐观。
可今日他却告诉她:“等明天船停了,我们就走吧。”
孟令仪忍不住好奇:“你哥哥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我说过,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他不说,她也不主动去问,反正这对于她来说似乎并不重要。
赵堂浔见她背过身去,又闲适地在甲板上躺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目光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