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对话浮现在脑海里。
“你若是当真想娶她,那你也得先经过我和父皇的许可,才能向孟大人提亲。”
他点头说:
“我知道,我也知道,一直以来,哥哥其实都忌惮我,不是吗?只要哥哥愿意帮我,从今以后,我不再跟着你,我也对皇位无意,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了。”
赵堂洲目光犹豫,又冷声道:
“你想多了,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至于婚事,不是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玩闹,你们实在太过任性!”
他默了默,半晌,沉声开口:
“哥哥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在西泉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吗?只要你愿意帮我放我们走,我就把这些证据都交给你。哥哥对此也并不是全无兴趣,不是吗?”
赵堂洲声音顿了顿,刚想开口怒斥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绝不肯沾染上敌国之事,可看着他幽幽的目光,他却觉得浑身背脊发凉,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我答应你,记住你的承诺,以后莫要再回来了。”
第65章 我心匪石(五)(900营养液加更) ……
在水上飘飘荡荡的, 日子过得极快。仿佛晃着晃着,日子如同浪花里的一个漩涡,打了一个转, 隆冬便已经过完,转眼之间到了开春。
在荆州下船那日, 岸边已有柳条开始抽芽。空气中还带着冷冽, 但万物欣欣向荣,阳光温暖和煦。
两人收拾好东西,孟令仪穿了一件粉嫩的春衫, 外面又披了一件淡黄色的袄子。赵堂浔则是一如既往的黑色劲装打扮。
他习惯地拉着她在桌前坐下, 轻轻拿起梳子,帮她梳头发。这些日子, 在她的要求之下, 他已经学会了多种女子发式,而他也乐此不疲。他学东西很快, 如果这能让她高兴, 他就能学得更快。
乌丝在指缝间穿过,恍惚之间有一种不真切感。他恋恋不舍地放下梳子, 轻轻耸动鼻尖, 闻了闻她发间的香气,轻声问:
“悬悬, 今日的可还满意?”
孟令仪已经受够了在船上连镜子都没得照的生活, 爽快道:“下船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阿浔,你真好。”
今日他为她梳了一个双髻,圆圆的两个髻乖乖地蹲在头上,显得少女更为灵动活泼。
赵堂浔背着大包小包, 却毫不费力,跟在她的身后,二人一起下船。
岸上的风缓缓吹拂着柳条,人们络绎不绝,车马交叉其中,像是一条流动的河。孟令仪小巧可爱,赵堂浔挺拔清秀,尤其是她那一身粉色的衫子,颜色明亮,让二人在人群之中格外醒目。
下了岸,孟令仪就像活过来一样,拉着他的手,顺着街道逛来逛去,先找了一家馆子,点了好几个小菜。
小二一边给二人倒茶,一边斜眼觑着,但见两人气度不凡。姑娘皮肤娇嫩,一看便是大家小姐,举止之间,却丝毫不见那股高高在上的骄纵。至于旁边的少年,沉默寡言,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身边的姑娘半瞬。即便这是个男子,可那五官却生得纤细勾人,让小二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吃饱喝足,按照二人先前的打算,在荆州租下一间院子,先玩个半个月,然后再走陆路一路南下。
她在前面快活地挑挑选选,他则拎着钱袋子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为她买单。很快,孟令仪便相中了一个僻静却宽敞的小小院落,一共二进屋子,许久未住人,需要打扫一番。虽然不够华丽,但胜在温馨小巧,孟令仪拍板决定,转过头问他:
“阿浔,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就在这住一段时间吧。”
他点头:“你想在哪,我们就在哪。”
孟令仪也没有犹豫,欢快地放下东西,便朝着院门外冲出去:“那我们再去买一些东西来装饰装饰我们的新家吧!”
她已经冲出了院门外,欢快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院内,赵堂浔静静地站着,左右环顾一圈,手指轻轻蜷了蜷,暗沉的眸里,一点点星子缓缓闪烁。
家。
她刚刚说的是家。
他也有家了。
“阿浔,你怎么还不来?快一点呀!”
她在外面催促他。
赵堂浔最后看了一眼,轻轻扬了扬嘴角,温声回答:“来了。”而后转身,大步迈出去,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一来二去,赵堂浔发现孟令仪在买东西上格外偏爱,只要有机会,她便能买成千上万的东西,仿佛怎么买也买不够似的。
她买东西时,眼里有一种熠熠的光泽,是从未对他流露过的。想到这,他心里有一股暗暗的妒忌,可勉强也能够忍耐,便按下不表,只是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不过半日功夫,他手里已经堆了五六个箱子。饶是他定力十足,走路也忍不住有些摇摇晃晃。
可孟令仪仍旧意犹未尽,扭扭头,看着那边一群年轻的男子女子正围着什么东西看来看去,心中忍不住好奇,撂下一句话:
“阿浔,你在这里等等我,我过去看看。”
赵堂浔来不及答话,她已经一溜烟地蹿了出去。
等他把箱子都放下,左右环顾一圈,已经不见她的身影。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慌乱,可周围人群喧闹,就算叫她她也听不见,他只能在原地等待。
半炷香时间过去,她还是没有回来。
赵堂浔忍不住更加慌乱,站在原地,却觉得心里像空了什么似的。来来往往的人看他神情恍惚地站在原地,忍不住侧目相望。
那股恐慌愈发扩大,让他的手心忍不住有些汗湿。于是,他只能暂时放下东西不管,顺着她方才走去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路。他的目光左右环顾,生怕错过她的身影。
眼前一闪,一抹粉红色的影子跳过去,他才看清,顿住脚步,一颗心缓缓放下,只见孟令仪和一群年轻的男子女子站在一块,笑作一团。
“是明日什么时辰?我真的可以来吗?”
少女笑问。
“当然可以。”身边一名穿着浅蓝色衫子的公子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里是赤裸裸的打量,“你若是初来荆州,不知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不如跟着我们。”
“这多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位朋友呢。”
赵堂浔站在远处,看她兴味正浓,似乎全然忘却了他还等着,他身侧的拳头忍不住越捏越紧,眼里缓缓溢出一丝幽怨,可他又不愿去打扰她的兴致,只能冷冷地站在原地。
脊背后面似乎长了一根刺似的,戳得他生疼,又有一些酸酸涩涩。
朋友。
在她口中,他们只不过是朋友吗?
他的目光又一斜,落在她身边的男子身上,眼里的幽冷更甚几分。其实不仅是这位公子,周边的少男少女们都很是欢迎她。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她这样嘴甜热切的性子不管走到了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可他心里还是像淬了毒一般,忍不住有一些幽怨。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把她拽回来,甚至把她藏起来,如果她只属于他就好了。
正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问:
“这位公子,你是陪同那位姑娘一起来的吧?”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有一些不耐烦,侧过头,只见是一位老者,大约是这家店的掌柜。
他微微一笑:“正是。”
他心里微微一跳,又状似无意地补充一句:“她是我的娘子。”
掌柜笑得更加谄媚,见赵堂浔穿着不同寻常,知这是一位贵客,又问:“二位看上去很是年轻,许是新婚夫妇吧。”
赵堂浔眉头轻轻一挑,点了点头,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们看上去相配吗?”
掌柜愣了愣,有些奇怪他竟会问这样的问题,而且面前之人眼神幽冷,直勾勾地看着他,总有一种诡异之感。可他也没有多想,依旧客客气气地答道:
“自然是相配的,说实话,老夫在这家店来来往往见过无数人,少爷小姐也见过不少,可二位气度非凡,站在一块可谓是神仙眷侣。”
赵堂浔笑了笑,其实他心里知道他在奉承他,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话听了像是蜜糖一般,让他微微地、隐秘地快乐起来。
掌柜揣摩他的神色,只见这位公子始终盯着那边的姑娘看,约莫也能揣摩出二位的夫妻关系。他弯下腰,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瓶瓶的丸药:
“公子,二位如此般配,若是用了这个,想必会更加和谐。”
掌柜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有一些诡异的媚笑。赵堂浔微微垂眸,扫了扫那些丹药,心里很是疑惑,他暗自重复了一遍:“和谐?您是何意?”
掌柜脸上红了红,声音低下来,用气声说道:“夫妻之事上更为和谐,这是壮阳之药。”
原以为听了这话,这样面色稚嫩的小公子该红着脸,却见他一脸好奇地皱了皱眉,似乎在品味他的话一般,轻轻呢喃那两个字:“房事?”
掌柜忍不住吸了口气,莫非这二人即便新婚,却未行房事?
他愈加谄媚,往前推了推:“公子,实不相瞒,你听老夫一句,用了这药,定能扭转您二位的关系。这事我年纪这么大,也是见过不少了,多少新婚夫妇因为这事闹得不痛快,最后吃了我这药,包管药到事成。”
见他面色仍旧犹豫,掌柜又说了一句:“公子,您看您家夫人这心显然是没收住呀。女人都是这个样子,她如今不知此事的痛快,等她真正享受过了,您又何尝需要在这独自苦闷呢?再说了,您也想让她真正属于您吧?”
让她真正地属于他。
赵堂浔微微眯了眯眼,心里忽然闪过一丝酥麻,忍不住有些痛快地颤了颤指尖。
许久,孟令仪和几人告别,回过头来,却见赵堂浔在门口等着她。她有些歉意地跑过来说:“阿浔,你怎么在这?真不好意思,让你等了我这么久,我刚才一直在问他们,我们最近可以去哪玩呢。”
赵堂浔面上带着笑意,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幽幽地掠过她,落在后边上前的几人身上。
孟令仪热情地拉着他,向他们介绍:“这位就是我刚才说的朋友,明天他可以一起来吗?”
众人纷纷应是。这位公子看上去气质翩翩,一张脸如同白玉一般,面上又带着那样恰到好处的笑容,可不知为何,看到那双如同琉璃珠一般的眼睛,却让人陡得生寒。
赵堂浔微微低下头,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她方才提到的那二字:朋友。
他强硬地拽过孟令仪的手,声音轻腻:“悬悬,我们回家吧。”
他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干。
他要让她真正地属于他,或者,要让他真正属于她。
第66章 我心匪石(六) 狠狠踹了他一脚。……
昏黄的灯光从窗纸里透出来, 门前的石阶上,映出烟火气的影子。夜色昏黑,月亮却如梨花瓣子一般洁白。院内栽了一棵树, 春风一吹,已经开始抽芽。空中浮动着食物热腾腾的香气。
屋内, 孟令仪把酒坛子打开, 看了一桌五颜六色、鲜香扑鼻的饭菜,倒了两杯酒。
“今日是你我二人自由的第一日,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阿浔, 你要不要尝一尝?”
赵堂浔坐在一边, 抬头静静地看着她。孟令仪心里有些发虚,总觉得他今天有一些不正常, 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怪的。
“不喝了, 我看你喝。”
许是担心像上次一样喝醉了被她捉弄,于是这次他竟然婉拒了她。孟令仪也没有多想, 点了点头。
白日逛了一圈, 她又累又饿,吃了满满一碗饭。她有些奇怪, 身边之人竟像是不会疲惫, 也不会饥饿似的。明明受的累比她还多,却只是寥寥吃了一点东西, 光顾着给她夹菜, 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天色已经很黑了, 吃完饭,赵堂浔收拾了一下,两人便一起躺在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