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慌忙拉住他,终于小声试探道:
“郎中,怕是还没开门呢,不过,我带你去他家里催一催。”
*
“公子...您节哀吧,我看了看,这位姑娘,身中剧毒,左肩上的伤口也很重,实在是回天乏术。”
郎中悄悄看着这位公子,他倚在门边,脸色憔悴,似乎风吹一下就要倒下,浑身上下的伤口却不比这位姑娘少,忍不住开口:
“公子,你身上这些伤...”
赵堂浔没有答话,几步走过来,伸出手,在孟令仪鼻尖试了试:“还有气息,怎么会回天乏术呢?”
他脑海里响起孟令仪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殿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治不好呢?”
“我夫人,也是一位大夫,只要不到绝境,她绝不会放弃任何一条命。”
他目光如炬,不过几句话,加之他二人一身重伤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郎中不由得腿一软,跪在地上:
“公子,小人学艺不精,您...您别为难小的了,我...”
赵堂浔闭了闭眼,忽然想起什么,在孟令仪胸口一摸,找出一个瓷瓶,抖出来一看,里边大大小小的药丸,但他还记得,其中一种,是她曾经给他吃过的,让他含在口中,说能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慌忙掰开她的嘴,塞进去。
“公子...”
“您下去吧。”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我们在这里待会,行么?”
他拿出一片金叶子,放在柜子上。
一切又寂静下来。
他浑身一松,仿佛抽干所有力气,趴在她身边,又试了试她的鼻息,还好。
他的眼皮很沉很沉,有些忍不住要闭上,可目光又不敢离开她半分,拉着她的手,那样冰凉,放进自己怀里,帮她捂着。
好不容易,手焐热了,身子还是凉的,他又抱起她,放在怀里,紧紧拥着,可一摸她的手,又凉了。
他眼圈有些红,扯着她的指尖,轻轻抹去一滴泪水,又把泪意压回去。
眼泪只有在在意它的人面前才有用。
可那个人,睡着了,不会有别人在意他心里难不难受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昏昏沉沉抱着她,脑子一团乱麻,不知道怎么办,寄希望于那颗药能让她醒过来。
忽然,门口传来人声,赵堂浔猛地睁开眼,抱紧怀中的孟令仪,脊背紧绷。
门被推开,刺眼的光照进来:
“悬悬!”
失声的痛呼。
赵堂浔眯了眯眼,抬眼循声望去,是孟鼎臣。他头戴白布,一身素衣,面容憔悴。
赵堂浔下意识地收紧手臂。
孟鼎臣走过来,弯下腰,看了看孟令仪,伸出手,试了试鼻息,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赵堂浔不解其义,抱着孟令仪往后退退。
孟鼎臣解释:
“你还不知道吧,南京已被攻陷,思延带着堂禹和慧敏走了,江山已经易主。闻大人先前给我传消息,你去找悬悬的尸体了,我一路找过来,总算找到你们,这就把她带回去,让她安息。”
赵堂浔目光幽冷,一字一顿质问:
“尸体?”
“孟大人这衣裳,是为悬悬穿的?”
孟鼎臣眼眶微红,甩了甩袖子:
“我知你们二人情比金坚,可悬悬终究是我孟家人,是我孟鼎臣的妹妹!我带我妹妹回家,天经地义!请你把悬悬交给我!”
赵堂浔淡淡道:
“不可能。”
“你想从我这里带走她,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孟鼎臣声音震怒:“你....”
“她没有死,我跟你们回扬州,带她看大夫去。”
孟鼎臣闻声,低低叹了一声,走出去几步,看着赵堂浔抱起孟令仪,步伐走得艰难,没几步,赵堂浔身子一晃,两人哗地倒在地上。
第81章 一半春休(七)(加更) “等你醒过来……
“醒了吗?”
孟鼎臣放轻脚步, 望着紧闭的门,朝门边守着的小丫头道。
婢女服了服身子:“没呢。”
“行,等他醒了, 立刻告诉我,灶房温着粥, 让他吃一些。”
“是。”
孟鼎臣叹了口气, 复又回前边守着,爹娘一把年纪,最疼爱的妹妹, 就这么没了, 没过门的妹夫,痴心一片, 却连让妹妹安葬都不肯。
得亏他身体撑不住, 否则,他当真不知道怎么办。
屋里, 赵堂浔换了一身白衣, 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呼吸声很轻, 脸色苍白,额角冷汗涔涔, 细细的眉头像是梅雨时节永远也下不尽的雨, 微微蹙着。
“悬悬...”
他轻轻呢喃。
放在身侧的手, 猛地一抓,扑了个空。
少年眼睫一颤,迷蒙的眼睛睁开,心头绞痛。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孟令仪来荆州找他,他们有了自己的院子,拾掇得很漂亮齐全。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说要嫁给他。
她说,从今以后,她永远不会抛下他。
他亲吻她的双唇,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他们依偎在一起,彼此都只有彼此。
他眨了眨眼,视线模糊,眼前,是陌生的屋顶,浑身酸痛,喉咙干涩。
赵堂浔撑着身子坐起来,左右一看,见自己浑身被照料得妥帖,眼里闪过一丝小心翼翼的欣喜,慌忙爬下床。
门外的侍女听见动静,开门进来,见他跌倒在地上,跑过来扶他。
赵堂浔仰起脸,语气焦急:
“悬悬醒了么?”
婢女愣住,片刻,摇了摇头。
赵堂浔顿了顿,又耐心解释:
“孟令仪,一个小姑娘,头发这么长,她在哪?”
婢女抿起唇,又是摇头。
赵堂浔又继续试图解释:“就是那个给我换药的,包扎伤口的姑娘,她在哪?”
见她依旧一脸惶恐,呆若木鸡,赵堂浔站起身来,每动一下,伤口都撕裂地疼痛,但他却没有放轻一点动作,急急朝门边走。
婢女忙拦在门口:
“您不能出去。”
他顿了顿,问:“这是哪?扬州?”
“是,是孟府。”
是她的家。
“你让孟令仪,你家小姐,来见我。”
婢女眼眶一红,低下头,不说话,只是拦住他。
赵堂浔下唇有些发抖,一把扯开她,不管不顾往门外走去。
推开门,夏日炎炎,日光刺眼,他踏出去几步,却又不知往哪里走。
长廊里,昭雪端着粥,忽然眼前一闪,看见赵堂浔,慌忙跑上前,把粥往地上一放,拦住他:
“殿下,您大病未愈,快回去歇着吧。”
她又补充:
“我...我是小姐的贴身婢女,看着她长大的,叫昭雪。”
“孟令仪呢?她在哪?”
昭雪早就听孟鼎臣说过找到孟令仪时的状况,喉中苦涩:
“小姐...已经不在了。”
“她人呢?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他声音很冷静。
“小姐已经不在了,殿下...您...您让小姐安息吧。”
赵堂浔提起昭雪的领口,一把把她抵在廊柱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在哪?”
他手抖得厉害,声音却竭力镇定。
“在...在前厅...”
话音落,胸口一松,赵堂浔已经跑出去,昭雪咳嗽几声,哭着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