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新闻实在是太红火了,电话一挂,国家台广告部的章玲主任又打了过来,她显然也是为了褚伟民这个新闻的。
“我们采访部看到了青年报的报道,认为褚伟民的精神很值得学习,想要对他进行了解和拍摄采访,知道你们是广告部的大客户,找到我这里来了?!”
“你给安排一下吧。”
周渔和章玲关系不错,有些话也能说实话,“这新闻我们梅树村和华美日化都不知道,具体情况我还在了解,等我了解了我再给你回复吧。”
章玲一听就说:“这么大新闻你们不知道?行了我懂了,我先说没联系到你吧,你先问问看。”
周渔又等了等,中间还接到了张小翠的电话——她就在京市,显然也知道了:“已经有人拿着报纸过来问,能不能卖肥皂?我留下了联系方式,不过,不是说过几天才开始宣传吗?怎么这么快就开始了?”
这真是打了梅树村一个措手不及,周渔只能说:“提前启动,你赶紧让负责人到位。”
随后周渔又给王建,叶景天,周秋芬、刘霞几个人打了电话,告知了一下这个突发情况,叮嘱他们:“电话恐怕不多,信件可能大部分会寄来我这里,最重要的是,有人会看到报纸后找上门来,一定要做好接待服务。”
等着这些都安排完,才接到了褚伟民的电话,他这会儿气喘吁吁,显然是跑过来的,电话一通就问:“周总您找我?”
周渔就把夏国青年报发文的事儿说了,然后问他:“这是什么时候谁来采访的?怎么没跟我们说过?”
果不其然褚伟民是知道的,他一听就惊喜道:“真的报道了?那可太好了!”
周渔反问:“到底怎么回事?”
褚伟民也听出了周渔的口气挺严肃,连忙解释,“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其实也是个意外。”
“这不进了夏天了,家里憋闷,我卖肥皂的时候就把爹娘带上了,大概是上个星期的时候,我带着他俩去赶大集,有个人就一直看了我一上午。
我就寻思这人别是有什么想法吧,我就过去问了他一嘴,我说兄弟你老盯着我干什么?他就说觉得我挺厉害,带着父母卖肥皂,说是自己是记者,想跟我唠嗑。
我开始没当真,那会儿正好没人,我俩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半下午,他就走了。结果第二天他居然找到我家里去了,还拿了他的工作证出来,我一看,居然还真是记者,还是夏国青年报的大记者。
他说他觉得我很值得学习和提倡,想给我做个报道,问我愿意吗?我问了问他有啥好处,他说他们报纸发售量很大,在青年中有很大的影响力,如果我被报道了,就会在全国出名,会有很多人来找我买肥皂,梅树村也会受益,会有更多的人帮你卖肥皂。”
“我就觉得这是个好事儿,就同意了。周总,是不是已经报道了?是不是对咱们梅树村有好处?”
周渔没想到他第一个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她没回答,而是问:“为什么不跟我说?!”
褚伟民顿了顿才说:“我是故意没跟你商量的。我看到南州晚报的报道了,那个记者跟我聊的时候,我就给他看了那份报纸,告诉他我就是那个第一名,一个月挣了380块钱!”
“结果那个记者看到后说,你这是准备进行宣传,你肯定会往上报,然后一级一级到国家媒体,最终让全国感兴趣的人看到,都来梅树村参与。”
“他说你是个很会打广告的人,你的公益广告,你的拜年广告他们都知道,可你很奇怪,为什么不报道我这么好的例子,反而用这么平常的新闻?”
“我就问他我这个例子很好嘛?他说是的,我穷困,父母双瘫,本身就吸引人,可我偏偏不甘于贫困,还要拉着父母奔出一条活路来,而在这个命运的关键点,梅树村给我机会,任何人都会被我和梅树村打动的。”
“那我也觉得奇怪了,为什么我的故事这么好,你不用呢。我想不通,就去问了问秦月书经理,她挺惊讶的,问我怎么知道你们在宣传?我就说看报纸了,然后追问她,才知道是你否了。”
“周总,你不知道,我拿着电话,整个人都惊了。就跟那天,我拉着爹娘卖肥皂回到梅树村一样,那么多人都在等着我,关心我,为我欢呼。周总,我说句矫情话,我眼泪都下来了。”
“等我回去,我就跟记者说,报道我行,但必须得写梅树村,得写梅树村的帮扶活动。他跟我说,这是不可分割的,一定会给我写清楚,我就同意了。”
周渔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这么阴差阳错。少了哪个环节,也没这么巧合。
她不由叹口气,声音也没那么严肃了,她觉得有些心酸——谁愿意揭开伤疤?不还是为了报答她吗?
周渔就说:“真不用,我觉得这样不好。”
褚伟民却说:“周总我觉得我得这么做。我一个一个月十几块钱都挣不到的人,吃饭都是问题的人,因为你给我机会,我上个月挣了380块。我都没想过,这辈子我和爹娘还能过好日子!周总,我真的谢你。”
“我爸从小就教我,知恩图报。我一直想着怎么谢你,可我没别的办法。这次恰好碰到那个记者,我觉得他说的不是什么问题。”
“就算没有报道,我就不被人指指点点了?我拉着父母出去,哪次不被问啊,记者问,读者问,其他人问都一样,我都习惯了。”
“更何况,我做生意又是童叟无欺,我不怕说,不怕问。这就是我,我带着父母不觉得丢人,也不觉得苦,我也坦然接受这一切。”
“周总,比起生活的艰难这算啥,再说了,我们培训的时候,秦月书老师可是教了,说能卖货的都是好办法。这也是一种方法,我愿意!”
周渔的眉头都皱起来了——老实巴交的秦月书到底教的啥?
褚伟民还在劝她:“发之前我就考虑清楚了,你不必有什么担心,有多少记者来,电视台的来,你都让他过来,我就是要当个梅树村的样子,让他们知道,梅树村有多好。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也一定不过放弃这个机会。就跟我当初去梅树村一样!”
“当然,这个口子不好,我当过兵,带兵得令行禁止,服从管理。我不是个好兵。等结束了,你该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我没意见的。”
周渔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都湿了,半天才找回声音,“咱们梅树村没有任何一条规定写过,不允许参加采访。
另外,你刚才不是问我吗?对梅树村有好处吗?我正面回答你,你的报道内容符合实际,没有任何夸大不实,刚刚发出去,就已经有人慕名找到了我们想加入,是对梅树村是有正面宣传的。我谢谢你。”
电话那头,周渔听见褚伟民忍不住的笑声:“真的啊,那我就放心了。”
周渔艰难地点头:“放心吧,你安心卖货吧,明天梅树村的人就会到,帮着你处理。”
褚伟民显然也提着一颗心呢,一听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说:“那我等着!”
等着挂了电话,周渔坐在办公室里,静了静,才给于芳菲打了电话,通知她立刻带人过去。到了下午,报纸到了周渔手里,她看到了原文,于芳菲也到了南兴县,跟褚伟民联系上了。
周渔这才给徐飞和章玲打了电话,接受了采访邀请——既然已经发出来了,她不可能不用的。非但如此,还有省里的报纸和电视台也打了电话过来,周渔一并应了。
因为这通忙活,回到梅树村的时候,都已经入夜了。
她也没吃饭,洗洗就回屋看书去了,倒是周朵小声跟林巧慧议论:“妈,我姐看着不对。她从来没这样,好像心事重重的,今天有什么事吗?”
林巧慧也不知道,想了想说:“我去问问老村长。”
即便现在老村长已经逐渐退居二线,周渔有事儿还是会和老村长汇报一下,要是大事,更是他俩商量。
老村长在做事情上肯定是不如周渔办法多,但他有着积年的老经验,在后面有时候压一压周渔太冒进的念头,其实很管用。
所以周渔看了会儿书,就听见了她妈的声音:“周渔啊,四爷爷来了。”
这会儿都八点多了,农村人睡觉早,老村长年纪大了,更是休息的早,这个点应该要入睡了,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周渔就出门看,就瞧见她妈给老村长上了杯热茶后,扯着周朵进了屋,这显然是有事啊。
周渔就看老村长:“四爷爷,啥事啊?”
老村长也是刚从儿媳妇那儿知道报道的事儿的,直接坐下了说:“你是为了褚伟民的事儿吧。”
周渔一听就知道为啥来了?她看了一样颤颤悠悠的房门,显然是林巧慧和周朵在偷听呢。她就说:“我妈说的吧。”
老村长出卖的很利落:“是,挺担心的,我都泡了脚了,非要我过来。你这是怎么了?”
周渔跟老村长没什么不能说的,坦白道:“我就是想起了一句话,叫做你帮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帮你。”
这句话是上辈子爸妈给她解释渔这个名字的时候,说过的。
其实平时的时候,这种互惠她也感受过,可别人的互惠是在能力范围内,伸伸手。但褚伟民不一样,他是将全部包括他的伤疤掏出来,去帮你。
她从没有感受这么强烈过。
普通人给予的震撼,真的后劲十足。
老村长立时就懂了,拍拍她的肩膀:“就这样做下去吧,会越来越好的。”
等着他出去,林巧慧连忙追了上来,问老村长:“没事吧?”老村长摇头,笑了,“没事,好人有好报,她是好人做多了,被好报震到了。”
林巧慧这才放下了心,好事儿就行,周渔可是顶梁柱,她觉得自己当个菌菇公司的经理都绞尽脑汁,周渔管那么大摊子,肯定累,所以才格外敏感。
结果第二天周渔一起床,她妈就塞给她一个小包,让她装口袋里。周渔瞧了瞧,暗黄色,应该是个某种植物,就问:“啥呀?”
林巧慧所:“黄栀子,压惊的,老村长不说你被震住了,戴这个管用!”
周渔目瞪口呆,不过瞧着林巧慧不带不行的架势,还是装口袋里了。
于是,卖肥皂就业的宣传,就从《拉着父母的卖皂人》开始了。
从这天开始,先是国家台的记者前来采访,并很快在新闻上播放,引起了广泛的讨论,随后,国家日报,南河的省报省电视台,还有其他一些报纸杂志,都陆续来了南兴县,对褚伟民进行了采访。
可以这么说,足有小半月的时间,南兴县的县招待所都是满满当当的。
当然,效果也好得很,电视上,在酷热的夏天,用瘦削的肩膀拉着父母和肥皂行走的褚伟民,报纸上,记者用感触的笔锋撰写着一个普通人不普通的自强故事。
但有一点,在于芳菲的把控下,对于生活中的苦难,几乎都是迅速掠过,报道更多的,则是放在了他的不被生活打倒,永不放弃的精神上。
几乎立刻,褚伟民的故事传遍了大江两岸。
北河省赵城,已经是七点了,寡妇徐美芳还没有忙完——家里顶梁柱去世后,留下了三个孩子,最大的才12,最小的八岁。
她没有文化没有工作,力气也不够大,只能靠着糊纸盒勉强填肚子,她也想过找个挣钱多的活儿干,可她拖着孩子找不到。
这会儿,她从早糊到晚,眼睛都花了,起了身去院子里透透气,正好听到了隔壁家广播里的声音,讲的是那个拉着父母卖皂的褚伟民,广播里他在说:“是梅树村给了我机会,我要永远感谢梅树村。”
徐美芳的脸上毫无波动,在她看来,这些离着她的生活太远了,她只想让孩子吃饱肚子。
她扭头进了屋,就瞧见老大正在拿着瓢灌凉水,咕嘟咕嘟的,他就跟个饮水的牛,很快将肚子撑大了,在她的角度看,就像是一只大肚青蛙。
徐美芳忍不住骂:“你喝这么多不难受?!”
大儿回头扯着嘴笑:“妈我饿。”
才吃了饭一个小时,怎么这就饿了?可想想看也是,一大锅菜粥,一共放了几粒米,半大小子怎么可能有用?
她站在那里,只觉得这日子咋办啊,然后她听见了远远地广播里传来的声音——“没有那一百块免费的肥皂,我至今还困在小院子里。”
徐美芳咬了咬牙:“老大,你想吃饱饭吗?”
安省庆州市。
六十岁的老太太吴大娘瞧着侄子,心里只有一阵阵悲哀。
她和丈夫一辈子没孩子,年轻的时候,婆婆跟他们说,“你们没孩子不打紧,你弟弟家有啊。他家三个呢,这样我做主,抱一个过来你们养着,也算是有后了。”
她其实不愿意,倒不是孩子不好,而是孩子的父母就在一个村住着,这事儿瞒不住。
可丈夫愿意,把孩子抱回来了,孩子白白胖胖特别爱笑,她看着喜欢,就留下了。
一把屎一把尿,穿最软的棉布,喝托人买来的羊奶,就这样,慢慢地疼着养大了,还拼死拼活的干活攒钱,砸锅卖铁地给他娶了媳妇带了孙子。
虽然这孩子脾气不太好,有时候还冲他们犯浑,但她总觉得,自己从小教养大的,不会错太多。
可没想到,她看走眼了。
老头子一去世,儿子就变了脸,说要把亲生父母接进来孝顺,她当然是不同意的:“你是我儿子,他们有自己家,接他们算什么?”
那个混蛋说:“为了你们,我连爸妈都不能认,我已经受够了。”
吴老太才知道,原来人家早就知道爸妈是谁,原来巴心巴肺养了几十年,她也没焐热养子的心。
可偏偏,她一个没了丈夫的老太太,又能怎样呢。她从自家的三间正房被赶到了四处透风的柴房住,浑身被打的疼的动不了,饭也没有给,似乎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可她真是不甘心啊,她吴玉梅当初也当过民兵,做过妇女主任,她活的从不窝囊,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这会儿,她听见了隔壁的小闺女莱花正在大声的朗读——“我以为,如果你在困境中,不妨学学我,梅树村一定会帮你的,就像是当初,我拉着板车上的父母,到了梅树村口的那个凌晨五点,他们没有呵斥我,而是给我了饭。”
饭,她需要饭啊!
她几乎是费劲了力气从床上爬了下来,弓着腰忍着疼痛的肺腑,一步步挪了出去,她问莱花:“你念得啥,给奶奶仔细讲讲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