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如今国家台都可能要上了, 趁热打铁,这会儿如果能在京市开个梅树村二号店,那才是将知名度落实了呢。
不过, 异地开店显然难度不小, 事先要做好调查,周渔原本准备派人专门过来调研, 只是这两天闲着也是闲着,自己带人先看看。
看看就发现了问题。
南河不算发展太快的省份, 比之南方差远了, 可个体经济这大半年也是突飞猛进——省城里有几条街已经开始形成规模, 不少摊贩都在那里摆摊,平日里人们要买东西,已经知道往那边走了。
即便是南州市, 也有不少摊贩开始租赁商铺,开设门店。
只是,京市看起来远不如南河,街上小摊贩压根没几个,问问生意咋样,摆摊的一说就叹气:“不咋样,不怎么好。”
还想再问问,人家也不愿意多说,只能作罢。
连周三春这种去哪里都能交上朋友的,都没找到几个愿意谈的,“真是奇了怪了。”
这会儿,他们要出去,张小翠就问:“咱这会儿去哪里?”
周渔看了看地图:“咱们今天往西走走吧。那边离着市中心近,看看是不是好一些。”
三个人锁了门就出门去了,一路顺着地安门西大街往西走,倒是瞧见了不少京市人生活的场景,碰到门市部和供销社,他们进门逛逛,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报专题的原因,今天几家服务态度都挺好的。
就是一个摆摊的都没有。
周渔他们觉得是不是大街上不合适,干脆拐进了巷子胡同里,没想到,还真让她碰见一位——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看到他们进来,就往他们跟前凑。
这阵势,真的特别像是去年他们刚刚开始卖蘑菇的时候,大家都在化工厂家属院门口挎着篮子,也不敢把里面的菜摆出来,有人来了就上前问一嘴:“买菜吗?”
这个大姐问的是:“买袜子吗?京市袜子厂的货,丝袜,夏天穿最好了,质量可好呢。”
周渔点头:“我看看。”
大姐就挥挥手,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提着篮子跑了过来,果然跟当初卖蘑菇一个样,上面还盖着个布单,小姑娘过来了,就把单子掀开了将里面的丝袜拿了出来:“瞧瞧,这可是新产品,百货大楼卖两块三一双,我这里两块一双。你要是要的多,就五块五三双。”
周渔拿出一双看了看,发现质量真的不错,甚至还有商标,上面写的的确是京市袜子厂——它也是一号店的供货厂,周渔很熟悉。
周渔就说:“质量是不错。我要三双吧。”她顺便打听,“我怎么一路走过来,都没瞧见几个摆摊的,在我们那儿,小摊贩都可以正常摆摊的,你们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三双就是五块五,这可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大姐听了就高兴,一边给周渔拿袜子一边说:“不让摆,这太平庄以南根本不让摆摊,我们也是偷偷出来摆的,要让瞧见了,可不得了。”
小姑娘应该是她闺女,脆生生地替她妈补充:“可严格呢,姐姐,你们买了东西可千万别乱说,要知道是我们,非得把我们教育一番。”
周渔还想问什么,没想到就听见有人从后面喊了一声:“干什么呢?站住!”
周三春下意识护在了周渔面前,而眼前的母女几乎在对方喊出来的刹那,就把周渔的钱扔在了地上,一把从她手上抢回了袜子,扭头撒腿就跑!
不多时,两个男士从后面追了过来,直奔这母女俩。
这一看就是刚刚说的,不让在这里摆摊,周渔推了推周三春:“去帮帮忙,两女人太吃亏了。旅馆见。”
周三春应了一声:“你们别乱跑!”连忙追了上去。
张小翠将五块五毛钱捡了回来,问周渔:“咱怎么办?”
周渔就说:“走吧,别在这里了,刚刚那母女俩为什么把钱扔回来了,东西拿走了,恐怕卖不行买也不行,等会儿找到咱们,又是事儿。”
她俩就连忙拐出了巷子,走上了大道,一路回去了。
没等多久,周三春也回来了,周渔连忙问:“怎么样?”
周三春先喝了一大缸子凉水,这才说:“我追过去了,结果这母女俩应该是有经验了,不知道藏在哪里,早不见人了。那两人正四处找呢,我远远地瞧着他们找不见人离开了,这才回来。她俩肯定没事了。”
张小翠感叹:“这怎么比咱们南州还紧?”
周渔也不知道缘由,想了想说:“这么问没用,咱们这是白浪费时间,明天问问徐飞记者吧。”
第二天一大早,周渔他们就提前到了国家台,很快徐飞也到了。
见着周渔,徐飞可比上次客气多了,上次他走的时候,看周渔即便不是奸商,也是这家伙到底藏着什么鬼心思。
而今天,他见了面居然先露出了笑容,“周经理!”
说真的,年轻而又文质彬彬的记者,笑起来还挺赏心悦目的,周渔笑着说:“呀,徐记者今天不怕我了!”
徐飞也没想到周渔这么直接,不好意思道:“那不是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吗?说真的,我一开始听你说,只觉得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不太可能,我没想到真成了。”
“我得向你道歉和道谢。是我小看了你的格局,也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
“走吧!”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显然徐飞在心里上,对他们很亲切,边往前走边给周渔介绍今天来这里的事情,“章玲是广告部主任,应该这么说,国家台广告部就是章玲带人一手办起来的。”
“你给我的带子我是交给了我们的主编何一民,何主编听过我的转述后,又看了你们的带子,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这虽然不是我们报社的责任,我们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对于倡导服务新风气是有帮助的。”
“所以何主编就专门跑了一趟部委,找了新闻出版局的领导,说服了领导后,由领导接洽的广电领导。最后才联系到这位章玲主任,你们的带子是她看过后认为可以,才拍板通过的。”
“她提出要见见你,这才有了今天这次见面。”
周渔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即便是她,如果有人给她带来一个新且好的东西,她也想见见拿来的人。为的是两点,一是怎么想出来的,二是怎么去改进。
国家台这种地方,总不能拿来就用,更何况,徐一骏本就不是广告导演,也是第一次拍广告片,很多东西,是没有经验的,恐怕节奏什么的的都有改进的地方。
还是上次来的那个楼,不过这次不是去一楼的资料室了,他们经过了一楼排队的人们,被徐飞带着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和一楼完全不一样,一楼跟普通工厂里的办公楼一样,都是一间间的小办公室,而二楼被完全打开,是个开阔的大办公室,这会儿不少人正忙的热火朝天。
徐飞带着她一路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章玲正在工作,也没抬头,一边忙着手中的事儿,一边说:“公益广告是你想的吗?这个概念很好,虽然没有投放过,但一看就觉得应该是国家台做的事情。”
周渔肯定不能归到自己头上,不过她也没说谎,“是在杂志上看到的,是国外的形式。”
章玲点点头:“我猜也是,国外的电视行业我们发达太多了,我们有很多学习的地方。这次也是个尝试。”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恐怕也很忙,仅仅聊了这几句话,就有人过来敲门找她问询,她又解决了对方的一个小问题,这才扭头开门见山,“但是你们这个广告片想法虽然好,但拍的不是很成熟。这是谁拍的?”
“徐一骏。是南河制片厂的导演,很有才华。”
章玲想了想,显然印象里没这号人,直接说:“这样,缺一些镜头,节奏也不对,要不让他把素材送过来,我们再剪辑一下。”
这意思可就不明白了,是让帮忙还是彻底换人?
周渔也不好说,也不好问。
周渔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只能换了种说法:“不如这样,我让徐一骏带着素材过来,你们把整改意见给他,让他自己剪辑。他是南河制片厂最好的导演,我相信他能做好。”
章玲本身低着头呢,这会儿却抬起了头,审视一般的看着周渔,她已经四十多岁了,是位成熟老道的干部,更何况,她能单枪匹马将广告部组合起来,就说明她的领导力绝对优秀。
这样的人审视一个人的时候,是有压力的。
不过周渔并不惧怕审视,徐一骏本来有自己的工作,是她承诺了人家,才让人家抽空拍的广告,她不可能让他放弃署名。
周三春和张小翠都留在了楼下,这会儿只有徐飞在场,他显然看出了这两位女领导之间的火花碰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还好,不多时,章玲先开了口:“我们广告部目前没有配置导演,我们只有审片,你叫他来一趟吧。”
周渔笑着说:“好我等会立刻给他打电话。”
章玲刚刚还忙,这会儿居然不忙了,笑着问周渔:“我看了你们的广告了,很不错,居然跟公益广告是完全不一样,你们对播出时间有想法吗?”
周渔就说:“我想等着公益广告上了我们就上,现在暂时不上。至于位置,我们想在新闻联播后面。”
章玲翻了翻想了想说:“我知道了,我记得好像还有个空,应该差不多,到时候定了公益广告的时间,会联系你的,周经理。”
章玲忙得很,并没有时间多聊,很快就送客了,不过她专门跟周渔握了握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着下了楼,徐飞跟周渔感叹,“章主任不好说话出了名,可她今天格外好说话。”
发广告肯定是有时间段的,但新闻联播后面可是热门,想上得排期,怎么可能说是就是了呢。
周渔没回答,他哪里懂女人之间的相互欣赏。
不过周渔今天没有放徐飞走,拉着他去了一家国家饭店,说是谢谢他。徐飞又拉扯不过周三春,只能去了。
结果,谢了半天后,周渔就问他:“我发现京市这边摆摊的很少,我们昨天去地安门那里逛,还碰到了一个偷偷卖袜子的大姐,本来想买几双呢,居然有人抓,她匆匆忙跑掉了。”
“我们还想在京市开店呢,发现这怎么还不如南河松快?”
徐飞常年在京城,外加作为记者,对政策和各种消息都了解,自然知道原因,不过他自认为算是知道周渔这么热情的原因了,要问他事儿啊。
他不得不说,周渔是他见过的,最像商人的商人,简直没有她不敢想不敢做的。
可是……他真是很喜欢周渔这种敢想敢拼的性子,所以并不介意,梳理了一下回答:“我认为你们在京市开店,这不是合适的时机。”
“首先,我给你个数据,从79年到81年,京市新增人口就业只有3.5%来自于个体户。其他的都是通过顶替,集体企业等,解决了就业问题。也就是说,京市目前的政策,对于个体户并没有倾斜。”
“其次是咱们老京市人对于个体户这事儿的想法,我采访过很多人,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不是个正经工作。首都人,怎么能当个体户呢。就算干了,以后有机会也得换个正经工作。”
“这两点是回答你,为什么京市明明是首都,个体户却看不见的情况。至于你现在开不合适,我给你的理由是,大家也不接受。去年,市里成立了一个大市场,就在西城,结果有人带头写了联名信,要求迁走。甚至有人还把人家的棚子给推到了。”
“你这个太平庄以南不能摆摊,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我认为,你还是等个合适时机,市场经济如火如荼,相信不会太久,但如果贸然进入,我不懂商业的运行,但从目前的情境来看,即便是你们的口碑很好,也不利于发展。”
周渔不得不说,专业人士分析的的确靠谱,她直接说:“我听劝,多谢。”
饭吃完,徐飞就准备离开,哪里想到,周渔却从张小翠手里拿了两个锦旗出来,冲他说:“也不知道怎么谢你们,送东西不合适,口头表达也太轻了,我想这个你们应该愿意接受。”
徐飞都愣了。这东西他同事有啊,上次报道的时候,救了一个跌倒的老人,人家家属送来的。
全社唯一一份,香疙瘩。
他们都围观看了半天,现在被挂在他身后的墙上,那真是显摆极了。
他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有。年轻的徐飞记者没忍住,眉头间的皱纹都不见了,笑着说:“你还准备这个,那我就接受了。谢谢!”
周渔递给他,还问了句:“这会儿我没那么市侩了吧。”
徐飞一下子愣了,他想啥咋都被人看出来了。
回到旅店,周渔还乐呢,这个徐记者挺好玩的,明明写文章挺厉害的,脸上也严肃的很,但却很容易破功,一猜一个准。
不过,来了八天,事儿终于办好了,周三春直接没回来,去火车站买回程票去了。周渔赶紧给徐一骏打了个电话。
徐一骏这会儿正在家里躺着呢,他们厂要顺应市场,拍个爱情故事,那自然要谈恋爱,要缠绵悱恻啊。
结果呢,给他派了个德高望重的老导演,那真是视恋爱如洪水,全给他删了,还骂他一脑袋小资情调,思想有问题。
他直接拍了桌子,冲着对方说:“庐山恋都拍了两年了,观众喜欢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要这么拍,我不陪了。”
然后结果就是——他被暂停工作,让他反思。
徐一骏敢于这么喊,一方面是真受不了了,另一方面是因为给周渔拍了广告,他总觉得他有一条退路。
他立时给周渔打了电话,想问问广告怎么样了。南州总店的工作人员说,周渔还没回来。这一等就是五天,徐一骏是真煎熬,他都想了,不行,他就委屈委屈,回去道个歉,可又心里不甘,太憋屈了。
就这样左右摇摆下,周渔的电话来了。
徐一骏连拖鞋都没穿,直奔邮电局给周渔回了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周经理,一定要告诉我好消息,千万要告诉我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