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配!”
“啪——”
于小娘双目鲜红,满布血丝,一个巴掌重重打在张怀瑾左脸。
他有什么资格来赎罪,能让她全家全都活过来吗?
长兴伯耐着性子看到这里,抓住了机会,忽然越过张怀瑾,一把掐住了于小娘的脖子。于小娘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逸出喑哑的呻吟,挣扎着伸手去够长兴伯的脖子。
“晨风姐姐。”张月盈见势不妙,推了晨风一把。
晨风侧头,见楚太夫人无反对之意,上前一掌打在长兴伯手肘。于小娘喉间压力乍松,大量空气瞬间涌入,呛得她跪在地上连连咳嗽。晨风就站在她身后,制住了她的肩膀,再想有什么动作已然是不可能。
张月盈走近瞧了一眼张怀瑾身上的伤,看着吓人,实际没有伤到要害之处,只是要在床上躺上大半个月了。她余光瞥向于小娘的方向,不知是否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在看这里。
张月盈唤了一声,守在外面的下人纷纷入内,七手八脚地就要将受伤的张怀瑾先带走治伤。
眼见复仇无望,于小娘对着长兴伯声嘶力竭:“我们全家都会在地下诅咒你!官名爵位全部成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在菜市口被刽子手砍掉脑袋!生生世世受尽世人唾骂!”
言罢,她竟挣脱了晨风的束缚,硬生生朝旁边的墙壁上撞去,身子瞬时软绵绵地瘫倒下来,额角在白墙上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晨风探了于小娘的鼻息,摇了摇头。
没救了。
“够了。”在这里看了良久后,楚太夫人终于开口,“这又是一条人命。”
长兴伯霎时敛去厉色,满面惭愧:“劳烦母亲前来看了这么一桩丑事,没吓到盈丫头吧。”
长兴伯丝毫不怕她们将此事外传,都在一个府里,这人怎么死的,捅出去谁也跑不了谁。
“你也知道不光彩,哼——”楚太夫人颇有深意地盯了长兴伯一眼,呼出一口气后,让晨风将于小娘的尸身带了出去。
长兴伯十分满意继母的上道,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楚太夫人帮她扫尾,甚至亲自送她们祖孙出了覆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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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洒在水中,碎银般的光芒随波摇曳,映得塘水如镜。
途径池塘时,张月盈抬手,那盏白色的河灯轻轻落入池中,荡起圈圈涟漪。
斯人斯事,当随水而去。
大雨过后,夜风乍起,乌发轻拂耳畔,少女忽然附到楚太夫人耳旁:“祖母,于小娘她没死,对吧?”
楚太夫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露出一抹笑容:“果然是长大了,什么都瞒不住你。”
张月盈细细分说:“叔父他们或许不清楚,看见血流满面的样子,又有晨风作证,就觉得人已经死了。但一个人真要撞墙撞死,定然头骨都要磕碎不可,场面之惨烈远非如今头上开了个口子,流了些血,人晕了过去可以比的。再说还有晨风姐姐,
以她的本事,如果不是刻意放水的话,于小娘根本挣脱不了,更别提撞墙了。”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祖母才不是那等助纣为虐之人,更不会真的受叔父的胁迫,定然另有安排。只要于小娘活着,叔父就算指认祖母为同伙,那也是不成立的。”
如此便掌握了主动权。
楚太夫人摸了摸少女的发顶,证实了她的猜测:“盈姐说得不错。我示意了晨风,让她提前去找过于小娘。虽没有她身世的切实的消息,一些事情始末猜测和关于她上任主家的底细,再加上晨风的冷脸,对她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今夜总总早有谋划。”
“全都是演戏?”张月盈瞳孔骤缩。她没料到祖母竟才是幕后主导,难怪覆榴阁里祖母始终镇定自若,连呼吸都不曾乱过一瞬。
真是老狐狸啊!
叔父自以为控制了整个伯府,实际上还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楚太夫人轻轻颔首:“一半一半。于小娘是当真想试试能不能自己报仇,所以我故意透了消息给你叔父,诱他来了覆榴阁。于小娘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眼看亲自动手无望,也能干净利落地假死以待来日。至于你二哥哥……”
张月盈面露羞赧,眼神闪烁:“是我的手笔。我故意对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以为于小娘处境堪忧,忙中出错得到实证来着。本以为他会派心腹来,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还刚好撞上了。”
“已然算是不错了。”楚太夫人握住孙女纤细的手腕,继续道:“祖母今日再教你一回,若非要涉水而行,首要的便是有确保自己全身而退的本事。这便是执棋的眼界、布局还有谋划。更还需谨记莫要小瞧了你的对手,更不能低估了对手的下限。比如你叔父,他这次就是小瞧了女人。但你可不能小瞧了他,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从前许多事情里都少不了他的手笔。”
说着,楚太夫人神情有些古怪,眉峰凝起,眸光深邃,仿佛忆起了什么往事,并且还不是什么好事。
第20章 太后下诏那我这钱舍得也算值了。
于小娘的事情并未止于长兴伯府的这个夜晚。
当夜,张月盈还问过祖母于小娘是不是有什么后手。被她认为始作俑者的长兴伯,她都这般痛恨,跟别提那些直接让她家破人亡并把她当做棋子摆弄的人了。
随后几日,朝堂之上忽然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左谏议大夫参户部左侍郎以权谋私私吞公款一事被查实实为诬告,连带着一群官员纷纷落马。其中便有那位户部主事方永财,因查出在湖州任上贪墨税款、私收贿赂等诸多不法事,被判抄家流放,遇赦不赦。
在旁人眼里,这不过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又一次争斗,谁也不会想到煽动翅膀的那只蝴蝶竟然就是长兴伯府的一个小小妾室。
于小娘并不需要多做些什么,只是将传出去的消息或真或假的掺在一起,一点点的信息谬误便足以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将一场胜券在握的弹劾变为刺向己方的利剑。
这些目前皆与张月盈无关。
四月初六便有一条商船悄然离京,沿运河一路南下。十余日后,扬州楚记布坊下的采桑园里多出了一个采桑女,打扮简约却依旧美丽,不爱与人来往,却总是盯着京城的方向若有所思。
除此之外,许宜年的提醒终于成真。
四月初八,皇太后下诏,拟定四月二十二,将于玉山书院重开群芳宴,令众位闺秀各展其才,以彰皇家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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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群芳宴,取中的便是群芳争冠之意,三到四年一次,遍邀京城名门闺秀,以玉山书院的学生居多,最终选出十二位魁主。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格,除各家的夫人外,不少年轻公子也会受邀到场。故而,群芳宴也能算作一场变相的相亲宴。其中又以皇家下诏举办的规格最高,不乏小官之女脱颖而出,实现人生逆袭的例子。
诏书一出,全京城瞬间沸腾。玉山书院的教习们每日除教课外,还需面对学生们私下源源不断的问询,毕竟教习手中也握有群芳宴关键的一票,套套近乎总没有坏处。京城里有名的衣裳和首饰铺子均新收到了不少订单,玉颜斋的生意也在趋缓后迎来了新一波的增长。
除了持续上升的财富值,张月盈的日子依旧平静无波,而何想蓉和冯思意就没那么好运了。何母连日摁着何想蓉练琴,但求能有些许出挑便是。冯思意被姐姐看着,力求至少要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才艺,不能丢了安平候府的脸。
连日下来,二人神色萎靡,仿佛受了百般折磨,直到马车驶入京城中心街市方才缓和许多。
不论哪个时代,买买买都是女人慰藉心灵的不二良药。
同行的还有冯思静,她今日半日内便拜访了数十位教习,仍旧神采奕奕,容光更增丽色,这样的精神状态,真是叫人佩服不已。她半掀开帘子,瞥了一眼外面,吩咐道:“先去霓裳阁。”
她回过头来,对冯思意道:“你也需得为群芳宴裁件新衣才是,最好要粉、蓝二色,不至于太轻佻,亦不会失了少女的活泼,宫里和宗室的娘娘都会喜欢。”
冯思意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应了。
张月盈和何想蓉对视一眼,都决定照着置办,冯思静交游广泛,另有渠道来源,想来这也是大多贵女的选择,肯定不会出错。
马车到了东大街街口便被堵住了,好在仅剩十几步路,四人被丫鬟们护着进了霓裳阁。店内的掌柜见到张月盈,眼睛咻地亮了,推了旁边报账的伙计就要上前,张月盈使了个眼色,掌柜才转而先招呼冯思静。
冯思静指了一匹金竹纹翡翠蓝妆花缎和一匹金莲锦绣藕粉提花绢,带着冯思意进了二楼雅间量体裁衣。何想蓉亦选了匹织锦缎的料子,张月盈在石榴红鸟衔瑞花月华锦和雨过天青色云锦上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都要了,天青色群芳宴穿,石榴红可用在别的场合。
女人永远都不嫌衣服多。
衣料选好,几人便要去百宝楼看珠钗配饰。东大街上小贩不少,她们一踏出霓裳阁的大门,便被小贩们团团围住。
“卖花嘞!今儿新摘的绣球花!瞧您们仿佛天上仙女下凡间,姑娘们,可是要来上一朵?”
“糖葫芦!卖糖葫芦!京城百年老字号咯!”
……
绣球花开得浓淡适宜,浅翠的花瓣上尚余雨露,张月盈从荷包里掏出一吊钱,将一篮花全部买下,往她自己、何想蓉和冯思意发间各插了一簇。轮到冯思静时,张月盈拿花的手顿在半空,尚有迟疑,她微微低下头,方便张月盈动作。
冯思静轻触了一下娇嫩的花瓣,大方笑道:“多谢张家妹妹赠花。”
而后,她又一人买了一根糖葫芦,权作回礼。
见几人出手大方,周遭的小贩越发热情,举起手里的货物,叫嚷着请她们来看。
张月盈她们出声推拒,正要由丫鬟们护持着离去,却在此时横生意外。
几人心下一惊,一抬头,直来得及看见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跌了出来。
一声闷响后,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少年,不,更准确来说是个大约十岁左右的男童扑倒在冯思静近前。他蜷缩在地上,呆愣愣地盯着冯思静的裙摆。
原本光洁如新的群青渐变百迭裙竟沾上了点点褐色的污渍,犹如明珠染尘。污渍的来源便是翻倒在一旁的大篮子,碎成渣块的豆花汩汩流淌了一地。
“你这小孩子,干什么吃的!我家姑娘这条裙子你赔的起吗!”冯思静的贴身丫鬟立即上前斥道。
“不必了,”冯思静嗓音轻柔,如春风拂柳,她伸手拦住丫鬟,“一条裙子并不算什么,回去洗洗便是。”
“是。”
冯思静低头不经意一瞥,落在男童右手食指和拇指指腹的薄茧上:“读书的机会不易,小朋友还是快些家去把功课做了,免得明日先生生气。你的这篮豆花我便买下了,还有这个你也拿着。”
说着,晔若春花的二八少女递给男童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丫鬟得了她的指示,也数了十余个大钱放在男童手心:“喏,拿好了。”
“多……多谢这位姑娘。”男童一手捧着铜钱,一手拿着糖葫
芦,鼓起勇气抬头瞧了一眼买下这篮碎豆花的姑娘,眼睛一眨不眨,被丫鬟狠狠瞪了一眼后,忙不迭地爬起来,转身一溜烟地挤出人群,瞬时不见了踪影。
张月盈偷偷和冯思意咬耳朵:“你姐姐真是心善。”
所给的银钱远远超过了应有的数目。
冯思意一怔,随即无奈摊手:“我姐就这样,最看不惯我等混吃等死之辈,但对于愿意努力向上之人,不论身份,总是另眼相待。京兆府的一位主簿,之前是我们府上的账房,便是姐姐请爹爹将他推荐给了京兆府尹薛大人。”
插曲过后,几人终于进了百宝楼,还未看上几样东西,不远处便有女声传来,语气里带了些许刻薄:“我还当是谁?原来是许宜年的好朋友们,怎么没带上她?想来是珠钗价贵,你们多备一分妆奁也不容易。”
说话的许宜人着了一身橙色妆花褙子,外搭一条绯色披帛,头戴山口冠,耳上一对红珊瑚长穗耳坠,全然是富贵至极的打扮。而紧跟在许宜人身旁,挽着她的手的便是张月芬。
她们俩怎么凑到一起了?
张月盈略有些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这两个人从来就不怎么相熟。张月芬的才女美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许宜人被勒令归家后,名声跌了一大截,围着她的小群体也都散了,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声名远扬。此时,与许宜人关系亲密,于张月芬似乎并无好处。
大概里面有着些外人不清楚的利益纠葛。
冯思静对着许宜人和张月芬微微颔首,下巴微微昂高一点儿:“许七姑娘与宜年的恩怨自是不需外人评说,只是京城上下如今都清楚究竟谁是谁非谁对谁错。至于群芳宴,受邀者无人敢有所怠慢,宜年当是自有安排。”
言外之意就是你这个没收到邀请的就不要在这替人瞎操心了。
张月盈思忖,与冯思静一起出来还是有些好处的,怼人都无需自己亲自出面。
“你……”许宜人也听明白了,脸色涨得通红,即刻就要发作。
张月芬忽然打断了她,走到张月盈跟前,略略福礼:“五妹妹怎么不早说,我们可以一道来的。”
张月盈嘴角含笑,目光落在张月芬裙角的一块鸳鸯比目佩上:“一时兴起,随便逛逛而已。”
张月芬最看不惯她这般淡然处之、优哉游哉的模样,自太后下诏以来,谁不是夙兴夜寐,日日苦练,偏偏听府里的丫鬟们议论她还是到点就睡,辰时方起,过得滋润极了。
张月芬面上却不显,仍是做关心状:“我方才见了一支木樨玉簪,正适合你,这就让这儿的伙计拿下来给你瞧瞧。”
“那就多谢四姐姐了。”平心而论,张月芬审美不差,看一看又没有什么损失。
掌柜娘子亲自捧了一盘珠钗过来,张月盈扫了一眼,指了其中包含木樨簪在内的几支玉簪、一对绞丝雨花金镯、一对暗影鎏光耳环:“都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