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时也为这个母亲对女儿的心而感动。

　　她又开始想念自己的父母了，但她想她得忍住不哭，以后没准还有其他机会能回去呢，陈落这样安慰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见见自己的便宜大闺女，陈落想着想着，感觉困意袭来，睡着前最后的念头是是不是可以重新找工作，起码得找个朝九晚五，晚上能回家的，这椅子真不是人睡得。

　　今天晚上很安静，医生没有喊人，也没有半夜送来急救或者半夜死亡的病人，陈落算是好好地睡了一觉。

　　早上6点多，走廊的灯开了，开始有人走动了，陈落醒来。醒来又重新确认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感觉整个身体酸痛，一个姿势过久，椅子缝隙那里还有点硌得慌。

　　陈落把被褥收拾好，找到自己的洗漱用品，简单的去洗手间把自己收拾利落，准备下楼吃点东西，再给老太太买早餐。

　　下楼后，医院旁边都很多小餐馆，有一家粥店，陈落进去给自己要了两个包子，一碗馄饨，想着可不能再省了，命都要没了，先把营养补充起来。

　　担心医院有事，陈落飞快的吃完，给老太太打包了一份南瓜发糕，一碗小米粥，这些都比较好消化。

　　回到医院，先把给老太太的早餐让值班大姐给9床送进去。

　　然后陈落坐到椅子上，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看医生和护士都在干什么。

　　8点多，听见护士喊：“9床~”

　　陈落赶紧起身走到ICU大门口，这时候医生站在大门与二门之间，开始一个一个的给病人家属讲病情。

　　陈落看上一个病人家属已经离开，赶紧过去问：“医生，9床的病人怎么样了？”陈落看了这么久，已经知道医生这是在干什么了，应该是每天早上的病情告知环节，医生叫着床号，然后就分别告知病人在里面的情况。

　　医生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态度很好。

　　“9床目前情况不错，老太太一天比一天好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你通知一下家属，联系病床，可以从ICU转出去了。”

　　陈落为这个老太太高兴起来：“太好了，医生，是今天就可以转吗？”

　　“只要联系好床位，随时可以了。”医生说。

　　陈落高兴的谢过医生，返回长椅，掏出手机就给病人的儿子打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了，“张医生，医生说阿姨的病情好转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让你赶紧联系床位，随时都可以转出。”

　　“太好了，”那边儿子的声音也非常兴奋，“我马上联系。谢谢你啊，陈姐。”

　　放下电话，陈落心情很好，看着病人康复起来，这真是很让人开心的事情。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是小护士在喊：“7床，7床的家属在不在？老爷子说肚子饿，饿的不行了，都九点了！怎么还不给送早餐！”

　　ICU门口的所有人开始互相看，想看哪一个是7床的家属，这么粗心，居然9点了还没给病人送早餐。护士喊了半天没人应声，护士边抱怨边回房间去找7床家属的联系方式，准备打电话谴责。

　　这时候吴姐坐到了陈落旁边，开始絮叨：“这都什么孩子啊，老人在ICU，连饭都不给送，人也不守在这边”。说完还用目光瞟向坐在陈落另一侧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正在用手中的Kindle看小说，听见护士喊，也没抬头，似乎是看书太入迷了。

　　吴姐这个好奇心强的，也是出于好心，想着这女人会不会是看书看得太入迷了忘了给家人送早餐了，护士喊也没听见，就碰了碰那个女人，说：“你是7床吗？护士刚才叫7床送早饭。”

　　那个女人缓缓抬起头来，陈落看到她年纪也不轻了，大概40来岁，面容姣好，但眼圈红红的，她说： “要是我爸爸能让我们送饭就好了。”

　　吴姐很尴尬，觉得自己勾起人家伤心事了，就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我还以为你看书忘了呢。你爸爸怎么了啊？”吴姐这个好奇心真是没得说，这个时候还不忘问上一句。

　　那女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有点哽咽着说：“我爸爸插了管，现在都没有意识。食物都是鼻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如果能让我送饭那该多好。我，我真是羡慕7床的家属。”说完又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Kindle，但是陈落看到她迟迟没有翻页，一会儿，几滴眼泪滴在了上面。

　　陈落眼圈也红了，陈落打小就泪点低，看书看电视，动不动就跟着人物一起哭。旁边这个女人一掉眼泪，陈落想到自己的爸爸，马上就觉得自己也不行了，想安慰两句，都怕一开口眼泪掉下来。

　　旁边的吴姐身经百战，完全不受影响，很自然的就接着说：“别担心，有很多拔管成功的，等拔了管就可以吃饭了，你放心，现在成功率挺高的。”

　　而陈落知道，老年人能拔管成功的真的是少数了。

　　这女人说的插管指气管插管，意味着病人无法进行自主呼吸，需要通过该方式帮助挽救生命?。气管插管是将特制的软管通过鼻腔或是口腔，置入气管或是支气管的方法。

　　当病人需要使用气管插管，说明患者已经丧失了自主呼吸功能或者自主呼吸不能满足机体需求，如急性呼吸衰竭、血液阻塞、呼吸窘迫、严重缺氧、肺部感染严重等。这时使用此方法，可以在患者气道内建立人工呼吸通道，改善患者的症状。

　　气管插管只是一种对症处理，为抢救患者的生命提供宝贵的时间，但不能解决病人的根本问题。

　　同时，气管插管意味着更多的感染机会，还可能出现其他并发症，存在一定的风险，对于年龄大的老人，风险更高。

第5章 12月14日（中）

　　陈落觉得3床的女儿很面善，让人心生好感，就试着和那个女人攀谈：“你是几床的家属呀？”

　　“3床。”

　　“住进来几天了？”陈落小心翼翼地问。

　　“今天是第三天。”女人可能是一直憋在心里无人诉说，就开始跟陈落说起来，“我爸爸最近就是有点咳嗽，最近流感比较多，我们想着可能是出门遛弯时感染了流感，本来想着过来住普通病房，过来输输液消消炎，结果一拍片子是大白肺，就直接转到ICU 了。

　　第二天就说要插管，我不想插，但医生说情况很紧急，血氧也低，戴着氧气面罩血氧也才93，心跳153，还喘不上来气，随时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医生说插管是给他们的抢救留时间，不插管的话就相当于放弃抢救了。

　　我一想，那怎么能放弃抢救呢，我爸爸平时身体那么好，肯定能救活，就同意插管了。

　　可是我昨天下午进去，看到我爸爸毫无意识躺在那里，插着管子，我就后悔了。

　　我爸爸不插管的时候还能跟我说话呢，现在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么粗的管子从喉咙里下去，那得多难受啊。

　　医生说就是因为太难受了，所以每个插管的人都得打镇定剂，保持在昏迷状态，要不然人受不了，人难受的话，但凡挣扎一下，都会对身体造成二次伤害。

　　而且只要一插管，除非以后有机会好了拔管，人还能清醒过来，否则，就再也没机会清醒过来了。”

　　女人说到这里，有点控制不住了，开始哭起来，边哭边说：“我都没跟我爸说要给他插管，他都不知道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我真是对不起他啊。”

　　陈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她握了握那个女人的手，带着哭腔安慰她说：“会好的，一定会好的。”陈落带入自己想了想，如果是自己，她可能也会做同样的选择。那医生说不插管就是放弃抢救了，插管还有希望，那谁能放弃啊。

　　而做了几年的人事工作，她对每个人的心理活动有比常人更多的敏感，她从女人的话里感觉到，这个女人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肯定和认同，所以她马上接着说：“你做的没错，那也不能不抢救啊。”

　　她也感觉到在她说出这句话后，那个女人虽然还在哭泣，但紧绷的情绪似乎放松了一些。

　　可是她明显还是很纠结做了这个决定，她说：“我爸爸对死亡一直看的很洒脱，他一直希望能安乐死，说不愿意受罪，我这么做就是违背他的意愿了，我当时就没敢问他，问他的话他肯定不同意，可是医生找了我们好几次，每次都说得很严重，催我赶紧做决定，我实在没抗住，现在我每次看到他躺在那里我就有点后悔，我真怕——。”

　　后面的话，女人没有说出口，陈落知道她怕什么，如果抢救活了皆大欢喜，如果插了管受了罪，人还没救活，那真是要后悔到家了。肯定还会想，我要是没插管，说不定还能救活呢？

　　唉，陈落心里沉甸甸的，每个做决定的人都会有很大的心理负担，如果对了，皆大欢喜，万一错了，所有的压力都在做决定的这个人身上。

　　而在ICU门口，尤其是这样，每一个决定都关乎亲人的生命。

　　白天这个插曲过后，中午，陈落自己出去吃了盖浇饭，给老太太买了一份鸡汤小馄饨。

　　下午三点，到了探视时间，陈落穿好防护服走了进去，路过3床，看了一眼插管的老爷子，老爷子脸色苍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嘴里插着管子，身边很多仪器在做监测。这时候3床的女儿，今天跟陈落哭过的那个女人也进来了，坐在床边，拉着她爸的手，哭着跟她爸爸说话。

　　她爸爸眼睛紧闭，嘴里插着管，毫无意识，旁边有个护士还说了句，他现在打了镇静剂，听不到的。但那个女人就跟没听到一样，一直在说。

　　陈落心里一酸，快步到了8床旁边，老太太已经让护工把病床稍微竖起来了一些，鼻子那里仍然带着氧气管。

　　看见是陈落，明显眼中闪过失望。陈落来到老太太身边，说：“阿姨，张医生今天下午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要参加，实在没法过来，他让我进来看看您，问问您想吃点什么，他明天过来的时候带过来。”

　　“他忙，我知道，我这个病也拖累他很久了。”老太太叹气着说。

　　“您别这么想，儿女都盼着父母长命百岁呢，哪是什么拖累。对了，医生说您已经快好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陈落见老太太情绪低落，马上把好消息说出来。

　　“是吗？那可太好了，我是真不想呆在这里，每天各种抢救太吓人了，到处滴滴的响。”老太太果然一下子高兴了。

　　陈落往周围看了看，每个病床旁边都连了很多设备仪器，经常会有仪器的报警声传来。每个病床只隔了差不多两米，也没有什么遮挡，所以旁边有什么动静听得清清楚楚，看的也是一览无余。

　　陈落一眼看过去，有的老人已经可以坐起来跟孩子们说话了，大部分还是躺在那里，还有很多是躺在那里也无意识的，就像3床一样。

　　陈落心情沉重，但让自己尽量能高兴一些，她笑着说：“阿姨，您到了普通病房，那您儿子就可以经常见了，想吃什么吃什么，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天只有半个小时探视时间。”

　　“是啊是啊，赶紧让我出去吧，真是受不了，睡也睡不好，也没个人说话。”老太太念叨着。

　　“阿姨，您下午想吃点什么？我给您买。要是这里不好买，就让您儿子明天送过来。”

　　“我想喝羊肉汤，想吃烧饼，还想吃饺子。”老太太可能心情好，一下子说了好几样想吃的东西。

　　“那我一会问问医生，如果都让吃的话，我今天下午就给您送饺子，羊肉汤和烧饼这附近没有，让您儿子明天拿过来。”陈落说。

　　“好，好。”老太太高兴地应着。

　　陈落探视结束，出来找了医生，问8床是否能吃饺子，医生说最好是素馅的，比如西葫芦鸡蛋，肉馅的担心不好消化，一次6个就行。羊肉汤暂时也不行，鸡汤可以。烧饼要发面的，比较喧软的。

　　陈落记好，出来给老太太的儿子打了电话，说了情况，张医生说他联系了这家医院暂时没有床位，明天肯定是没法办理出院，表示明天中午前会带鸡汤和烧饼给老太太送来吃午饭，然后他等到下午三点探视完再离开。

　　陈落出去找饺子店，正好一两6个，她买了二两猪肉大葱馅的自己吃，打算吃完再给老太太带一两西葫芦鸡蛋馅的，结果没想到一两还不卖，最少买二两。于是陈落卯着劲又吃了6个西葫芦鸡蛋馅的，把自己吃撑了。给老太太装好饺子，又让店家给打包了饺子汤和小米粥，饺子汤是有助于老太太消化，小米粥是担心老太太没吃饱。

　　回来把饭送给护士后，陈落开始在走廊里溜达，这个身体吃少了不行，吃多了也不行，今天晚上真是吃多了，胃里有些难受。

　　正在陈落走来走去的时候，突然电梯里冲出来一群人，陈落吓得赶紧躲到一边，让出道路，就见几个人还有医生推着床，床上睡着一个体态稍胖头发花白双眼紧闭的男人，直奔ICU大门，家属被拦在外面，医生推着床进去。

　　ICU大门关上的瞬间，就见那几个家属里有两个女孩一直在哭，看样子是一个母亲，带着两个女儿，还有一个男士应该是女婿，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表情凝重。陈落看那个母亲也就60多岁，年龄不大，大女儿30多岁，小女儿看样子才20多岁，小女儿哭着说，“我爸不会有事吧？”大女儿也在哭，旁边的男士扶着她。

　　母亲很瘦小，但看起来还算冷静，眼圈红红的，双眉紧锁，低声说，“咱们现在先别哭了，哭也没用，等一会医生出来就知道了。”

　　于是一行人坐在长椅上，大家都沉默着，没有人再开口，只有时不时传来一声抽泣。

　　周围一下子都安静了，ICU门口原本聊天的人也都不说话了。

　　陈落这个穿越过来的人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被吓了一跳，也不好意思在走廊上瞎溜达了，但还是撑的难受，就悄悄地出了医院，心里想着，既然出去了，就给自己买瓶护肤霜吧。

　　以前陈落都是用的SK2，现在每天啥都不抹，原主本身就差的皮肤每天干燥的都起皮了，虽然不是自己的脸，但毕竟现在是自己在用，陈落感觉实在有点对不起自己，于是去超市看了半天，想买贵的，超市里贵的其实也不算贵，也就100到200元，陈落想了想原主和她女儿，又觉得内疚，买这么贵的不行，孩子生活费一个月才900。

　　最后陈落买了一瓶十几元的维E乳，先从基础护肤开始吧。

　　陈落回去时，也是巧了，正好ICU大门打开，一个高高瘦瘦的30多岁的男医生走出来，这一群家属马上围了上去，大女儿着急的问：“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医生说：“我们刚才检查了一下，病人脑梗很严重，我们需要征求家属的意见，如果不动手术，那肯定是死亡，动手术的话，是有希望的，但预后不太好，救活后有可能是植物人。你们现在要马上做决定，到底动不动手术。”

　　陈落看着两个女儿表情一下子变得绝望，还没准备开始放声痛哭就被这种要命的选择题给击垮了。

　　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开始小声议论。

第6章 12月14日（下）

　　两个女儿可能有点没反应过来，茫然无措都看着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十几秒，大女儿对妈妈说：“妈妈，要做手术。”小女儿也在旁边点头，妈妈没吭声。又过了大概几十秒，虽然还不到一分钟，但是陈落觉得过了很久，母亲的声音出来了，带着鼻音但非常坚定：“这个手术我们不做了，我们家里本来就没钱，这几年给我和老伴治病已经开始借钱了，我们负担不起了。”

　　陈落看了看她们的穿着，确实也是比较差的，说话也有外地口音，应该也是来城里打工的。

　　“妈妈，没钱我们可以借钱，不能不救我爸呀。”女儿们好像突然才反应过来，哭着说：“不救他就死了啊，我爸还年轻着呢。”。

　　“没听到医生说的话，你爸他做了手术也很难活下来，即使活下来，也很可能是植物人，后续大量的费用，我跟你爸没有医保，你们也没多少钱，根本负担不起。”母亲否定了女儿，也哭了，边哭边说。

　　母亲想了想，加了一句：“医生，我的孩子们都是很孝顺的，”说完，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句，似乎是担心周围的人听不到，“我的两个孩子都是非常孝顺的，这个决定是我做的。”

　　周围的人都用很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这个母亲打算自己扛这个责任。

　　医生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形，他带着口罩，眼神没有什么变化，很淡定的说：“我拿文件出来，你们每个人都需要在上面签字。”

　　医生很快把自愿不抢救的文件递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拿着笔流着泪沉默了两秒，女儿在旁边一边哭一边拉扯着母亲的手臂不让她签。但她还是用力甩开了女儿的手，颤抖着快速签了字，然后让女儿们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