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江嘉劲也坐下,江荣先才道:“你跟江嘉劲几年了?”
这话是对林翘说的。
林翘大脑空了一秒,总不能说没有跟他,便随口回答一个数字:“三年了。”
江荣先上下眼皮一碰,打量起她,没有笑意:“三年了,不算短,怪不得他从没带你示人,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林翘目光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江嘉劲旋即把桌旁的刀叉嘭地丢出去,碰到了桌上的烛台,叮当一声,落在瓷盘上。
他冷声问道:“老头子,我给你面子才来吃这顿饭,你确定要闹得不痛快?”
江荣先不给江嘉劲半个眼神,只瞥向林翘,不紧不慢问道:“且不说你日后能否过门,现在的你是什么身份,他给你搬椅子,你还真的坐下了?林小姐胃口这么大,如此想吃这顿饭,不怕硌着牙?”
话里话外,不外乎把林翘形容为想上位嫁豪门的捞女。
她是江嘉劲带来的,江家人这样轻飘飘地侮辱她,一是看不起她,二来根本不尊重江嘉劲,由此可见,过去这么多年,这家人丝毫没有把江嘉劲放在眼里。
在来的路上,林翘原本想好谁都不要得罪,她还是想保命的,江嘉劲再怎么作,到底是亲儿子,她只是一个小喽啰。
可听到这句话,她实在忍不住了。
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尊严,更是为了江嘉劲。
他早已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不是吗。
林翘豁然起身,看向江荣先。
“江总,我受教了。”林翘态度恭谨地颔首。
江嘉劲神色不虞,一把扯过她,示意她坐下,说道:“你是我带来的人,没有不上桌吃饭的道理,你坐下,我看今天哪一个敢撵你。”
林翘拍拍他的手,复又抬眸看向江荣先,笑靥如花:“江总,今天是我不懂道理,不该无名无分就上了江家的桌,我应该同江夫人学习,忍辱负重数十年,硬生生熬死一条性命,再光明正大坐在女主人的位置上。”
这话刺耳又邪气,专挑人的心窝肺管子戳。
以至于江家人第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只怔在那里,瞪着眼睛看向林翘。
林翘第二句话很快接上:“阿劲,你也该向你父亲学习,在外怎样乱来都好,对内还是应该家风严谨,以后才能给后辈做榜样嘛,否则怎么管教后辈,怎么会有说服力?”
他们看不起她?
那好,她倒是要看看,数一数前尘往事,究竟是谁更脏更臭。
“反了天了!林小姐!这里是江家,不是大马路由着你发疯!”江嘉丽猛拍桌子,站了起来。
江母捂住胸口,几欲昏厥:“荣先,你瞧瞧嘉劲带来的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没想到居然被一个毛头丫头找上门来侮辱!”
江荣先脸色铁青,却没有大怒,只看向林翘,沉声问:“林小姐,你似乎很有脾气?我想你是忘记了,娱乐圈不过一亩三分地,你承受得住我的一怒吗?”
林翘敛住笑意,不卑不亢:“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不管你是谁,哪怕你住白金汉宫青瓦台,你也不能轻贱我,如果我今天真的由你侮辱,别说能不能在娱乐圈生存,我连活在这个社会上都不配。”
江嘉劲听罢拍起手掌,哈哈大笑:“好哇,好,说得好。”
他起身,揽上林翘的肩膀,对江荣先笑道:“老家伙,人上人做久了,你忘记了也要把别人当人吧。”
“你闭嘴!逆子!”江荣先暴喝一声,顺手抄起桌上的空碗砸向江嘉劲。
江嘉劲避之不及,颧骨顿时挨了一下,他疼得倒抽气,林翘抬头,只见他的脸颊肉眼可见的青紫红肿起来。
这种顺手的动作,肯定不是第一次做。
江嘉劲必然是在一个充斥着冷眼,暴力,打压,忽视的环境下长大的。
林翘虽然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却没在成长中遭受过暴力,她顿时心如刀绞,江嘉劲在人前太风光体面了,以至于哪怕她早知道他在江家步履维艰,可亲自看到这些,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她将江嘉劲护在身后,亦把手边的碗筷狠狠一摔。
嘭的一声,瓷片四溅。
她梗着脖子看向江荣先:“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奴才!你凭什么对他非打即骂?!江夫人在天之灵都看着呢!”
江荣先难以置信林翘竟然会有与他叫板的胆子,他指着她:“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林翘当仁不让:“江家是好,但今天是你亲口让我过来的,不是我死乞白赖非要过来的,江总,不管你是想让我站在这里被你羞辱,还是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江嘉劲被你羞辱,我都做不到!”
她人在气头上,没考虑什么后果,亦没考虑什么前程,又道:“如果今天你觉得我冒犯了你,那好,我甘愿承受你的怒火,你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话落,她握紧了江嘉劲的手,转身离开。
江嘉劲看着她,那一刻竟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表情,也失去了动作,只一味跟着她,往外走。
第60章 “林翘,你是我……
车开走很远,才停下来。
亮马河边,唯有灯火在闪,几乎没有行人。
江嘉劲把车子停下来,对
林翘说:“我想出去喘口气,你坐一会儿。”
林翘没有说话。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是说“我们下去走走吧”,而是“我下去你好好坐着”。他们不是一起出来的吗。
直到过了那么半分钟,林翘看到江嘉劲指间那橙红色的星火,才知道他所谓的喘口气,其实是抽根烟。
这是林翘第三次看到江嘉劲喷云吐雾。
他这天穿驼色的风衣,背影高大挺拔,又带几分不易接近的清冷。
她看了他一会儿,打开车门,朝他走了过去。
他背对着她,感受到她的影子才转过身来,继而看向她,把烟摁灭,扇了扇风:“外头冷死了,你下来干什么。”
果然是冷,讲话都呵出白气。
林翘看了眼灯火倒映在河流上的波澜,答非所问:“在这放烟火,会进局子吗?”
江嘉劲愣了一愣,哈哈大笑说:“就算不会,我上哪里去给你变烟火去。”
话落,敛了笑意,深深看着她,伸出了手。
她先是把手抬起,才走过去。
靠近时,他往前倾身,一把抓住她的手,拽她进怀抱里,她的头撞到他的胸口,他笑着:“哎哟,你还挺有劲儿。”
林翘像只小动物般抬起脑袋,凶凶地瞪他。
他笑着吻她的眼睛,不许她再瞪。
这样闹了一会儿,林翘感觉得到他在笑,但人却不快乐。
她忽然说:“没有烟火棒,我们点烟好了,把你的烟当烟火棒。”
江嘉劲知道她想安慰他,却还是讲不出好听的话:“你脑子有坑,败家啊,我的烟很贵的。”
“我真服了,你‘他爸的’抠死了!大不了我买你一包烟好了。”林翘张牙舞爪。
江嘉劲笑得要撅过去,问道:“什么‘他爸的’,古有仓颉造字,现有林翘造词是吗?”
林翘大言不惭:“以后所有关乎妈的脏字,我统统都要换成‘爸’,谁让你爸那么恶心。”
江嘉劲的目光黯了一黯,只是一瞬,很难捕捉。
林翘注意着他的情绪起伏,心跳空了半拍。
江嘉劲没有再说什么,他不是矫情的人,更不喜煽情。
他默默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先是熟练地点上一根,递给她,她不似寻常夹烟那样,而是捏烟火棒那样,把烟捏在手里,他又掏出一根,烟尾对上她的那根,点燃。
林翘满意地看着猩红的烟星,挥舞了两下,说:“OK,氛围组已准备就绪,接下来让我们嗨起来。”
江嘉劲问:“你要搞什么啊。”
“你有福气了,本小姐今天要高歌一曲。”林翘得意地讲。
江嘉劲大吃一惊,后退了半步,说道:“大过年的,你别把鬼招来了!”
林翘怔了一下,接着抬脚就踹他:“说什么呢。”她笑,“你要知道各大跨年晚会豪掷百万请我唱,我都不唱的。”
江嘉劲笑得合不拢嘴:“难道不是因为唱的难听?”
林翘噘嘴,瞪他,沉沉地喊:“江,嘉,劲。”
江嘉劲连连举手投降,目光变得柔和下来,声音也是:“好好好,你快唱吧,我洗耳恭听。”
林翘却不肯了,只道:“你求我。”
江嘉劲微愣:“你这人……”
“那我不唱了,拜拜!”她作势把烟往树上摁灭。
他忙说:“好好,我求你。”
他急急攥住她的胳膊,如呵护一支生日蜡烛那般小心翼翼呵护她手上的那根烟,又看向她,橙红色的烟火在他眼眸深处汇聚星河:“林小姐,求你赏脸唱首歌给我听。”
林翘将脑袋一扬,说:“不够诚恳。”
江嘉劲拿她没有办法,这样默了一默,双手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林翘,我真的很想听你唱歌。”
“……”林翘感到意外。
本以为他接下来会讲“大小姐求您高歌一曲”之类的傲娇恭维,谁知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陈述句,看似连请求都不算,可她知道,再没有比这话更真诚的了。
林翘笑了一笑:“那好吧。”
她面对着河流,身后冬风刮过,带来烟草的香气和他身上的温凉味道。
莫名感到静谧。
她清清嗓子,唱起那首歌。
那首她唯一不会跑调的歌:
情深深雨濛濛,
多少楼台烟雨中;
记得当初你侬我侬,
车如流水马如龙;